两人走后，房间再一次陷入死寂，静默，粘稠的如同从未加工过的重油，这是一种非常难以摆脱的粘稠。

“也就是说他只会说这个字（根本称不上做‘字’）?”曾狄问院长。

疗养院院长六十出头，她拥有一双慈爱的眼睛，使得她看着你时有一种被温暖笼罩的感觉。

“是的，”院长老人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神智依然清醒，但几个月不到身体每况愈下。”

同样的说法。他想到。

“真的没有一点点预兆吗？”樊黎问，“比如药物或者人为因素······”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草场上奔跑的小孩---安平。

大头症，智障，口齿不清，暴力冲动，多动症······

看起来他确实比平常小孩要矮小一些，皮肤晒得黝黑，一头极其稀疏的头发，亮堂堂的大头在烈日下折射出一种耀眼的明亮，奔跑，狂奔，汗水洒在柔软嫩绿的草坪上，一滴滴挥洒，掉落，滴在草尖上仿佛露珠般晶莹剔透。

“人为因素？”院长嘟哝着。

她看向了窗外，绿油油的草场上，烈日炎炎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孤独地、突兀地奔跑着。

“不可能。”她补充道。

不可能吗？怎么不可能。樊黎有些感到好笑，但这种场合下明显不适合笑。

“能让我们看一下他曾经的医疗报告以及后续的跟踪报告吗？最好有药物使用的详细说明书，拜托了。”表面上他谦恭有礼，进退有度，但被那双锐利的双眼注视时还是让人感到些许压迫和命令。

“这······”她皱起灰白的、修得细长的眉，有些犹豫，“可这是病人的隐私，而且······”那些精英医疗团队怎么可能答应出示，且不说这是对他们专业的质疑和侮辱，况且，那个人也不会同意。

“恐怕这个不是我能做主的。”思忖片刻，院长直接拒绝了。

“我们不会放弃的。”走之前曾狄说道，带有压迫性的嗓音在闷热的空气里一点点消散，但，那若有若无的震慑力却怎么也消弭不去，久久游荡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像只恶毒的厉鬼时不时出来捉弄她，但却不急于要她性命，因为，这对于对方来说是瓮中捉鳖，看着她恐惧，发疯，慢慢崩溃显然比一下子让她消失要好得多。

警方总是有办法的。曾狄想着，毕竟证据显示着陆未明的脑肿瘤手术失败再到彻底中风，这巧合太过蹊跷。

“换个人？”曾狄和樊黎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

----童真年代的梦想干净而单纯，无非就是快点长大，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或者惩恶扬善的警察、悬壶济世的医生，学识渊博的老师……

而人，或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成五颜六色的模样，他们身上镀着一层甚至几层保护色，或，早已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整天卑躬屈膝，抗拒，但只会在跌跌撞撞里被摔得满身狼狈，头破血流。

接受，会麻木，会绝望，是否人生就是只是一场注定令人失望的旅途，她还需要孜孜不倦地寻找，寻找出路，即使另一条林径充满荆棘，前方充满各种未知的险恶，抑或潜藏在身边，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恰当的机会，一跃而下，将她毫不留情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