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这里的人,才是应跟我远走高飞的人。”罗姝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些……”
“因为我可以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让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无邪虽然看不见乌恙的脸,但他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表情一定是带着十分的认真,和一百分的悲天悯人。
“真的?我找遍了整个空中阁,所有的鬼魂我都见过,却唯独没有他。你能帮我找到他?”
“立锥城主,无名,居于空中阁,年方三十,烈火吞噬,不见魂,不见魄。唯有一丝心火流于人间。”乌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状的器物,器物里有一丝星火灼燃,生生不息。
“你……什么时候?”无邪仿若突然跌入了一个无形深渊,无法想象身边的人在什么时候竟然做出了他毫无察觉的事,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在乌恙面前竟有些自惭形秽。
“这是?”未及无邪反应,罗姝箭步上前把那心火夺了过来,“这……心火?……真的是他的……心火?”
“不错,立锥城主,虽为肉胎,实非凡人,心火极旺,有人夺了他的心火,并设法将这火以妖火覆熄,永不复燃。若你将实情相告,并甘愿由我引渡,我便将心火永生,投胎轮回的明路指给你。若你们有缘,他日投胎重生,能够再见,也说不定。”
“能够再见?真的可以再见?”罗姝的眼里泛着灼热的光芒,“好,我答应你。”
“我和小铁匠是打小一起长大,我也以为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他。”
“他虽为立锥城主,但这只是他的宿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他所想。”
“世人皆以为这空中楼阁象征无上的权利,令人向往。却不知这儿其实就是一座牢笼,把人生生囚禁的牢笼。”
“因为他先祖的功德,遭到国主的忌惮。国主就命仙家术士造了这座空中楼阁,放在了立锥这么一个小城里,美其名曰赏赐,实为放逐。”
“世人皆以登上空中楼阁为荣,岂知这空中阁的寂寞冷清。这偌大的空中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过几个侍女卫兵罢了,根本不如世人所想的那般人丁兴旺,气派热闹。”
“世人谣传立锥城主至高无上,暴戾可怖。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可有人说,立锥城主会悄无声息杀死任何一个他不满的人。”无邪问。
“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成为千千万万个‘凶手’。这个黑锅,他也早就是背惯了的。更何况……”
“更何况,一个深居白云深处空中阁的人,哪里有机会对平民百姓产生不满。”乌恙接了罗姝的话,“你若对一个人不满,杀了他,提到立锥城主,谁也不会质疑,谁也不敢质疑,再加上这个立锥城主,也不可能跑下来向你证明他的清白。他本如艳阳高悬于九天之上,又怎会踏入人间这泥土沼泽,浮灰尘埃。”
“所以你相信我们?”罗姝眼里,有泪光闪动,这个看起来“面目可憎”的男人,比那个绝色男子竟更加顺眼了些。
“为什么不相信?比起那个把别人心火偷走,眼中充满仇恨的小铁匠,我自然是更愿意相信你。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放火烧了整个空中阁。”
“火是他放的?不,不,那火却不是他放的,是我放的。那日,我本意是……”罗姝喃喃,“我本意是……”
“你本意是烧了青云梯,想切断空中阁和立锥城的唯一联系。这样就等于是和他远走高飞,彻底成为神仙眷侣,再不为俗世所累。”
“不错。”
“可那日,唯有他站在青云梯下,看着整个空中阁成为一片火海。空中阁乃集术士之力所造,设有护盾结界,哪里是凡俗之火能毁的了的。只有那小铁匠炉中的妖火才有这样的力量。我虽不知道那妖火来自何处,却知这整个立锥城里,唯有那小铁匠才能驾驭那妖火,也只有他,才有那样毁天灭地的能力。”
“那个小铁匠骗了我们?”无邪问。
“不错,他骗了我们,也骗了他自己。”
“可你那个奇怪的绳索还在他那里。我们赶紧去把他它拿回来,顺便跟他算个账。”无邪说着,转身欲走,被乌恙一把拉住。
“等等,该干的事还没干完呢。”
乌恙望着罗姝那双不漂亮却充满期待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愿渡你脱离苦海,愿渡你达到你的彼岸。愿你从此有缘,美满,与良人相伴。”乌恙说着,将手覆在了罗姝的额上,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着无邪听不清的句子。
只见乌恙和罗姝被笼罩在一层奇异的光圈之下,似是虚空中出现了一条浩渺无边际的河,一叶轻舟,轻舟之上站在一个瘦削的男子,眉眼温柔,飘逸出尘,与世无争。他向罗姝伸出手来微笑着,罗姝的魂魄飘然而去,十指相握,刹那天地间芳华闪耀,日月星辰尽然入画,美不胜收。
等无邪定睛一看,罗姝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终究还是骗了她……”乌恙立在立锥城主坟前,若有所思。
“你骗她什么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心火……”乌恙看着手中那一丝微火化作青烟飘然而逝,“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你……做了什么?你不是渡了她么?”无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刚刚……是造了一个梦么?居然连我,都给你带了进去?”
“你都说过,我又不是祭师,渡什么人呢,我是造梦师啊,造个长久的美梦给她一直做不是更好……有时候,人宁愿被困在梦里,也比清醒着,要好很多的吧。”
无邪莫名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眼前这个人的能力让他大吃一惊,白夜,造梦一族最后的希望,果然是极其可怕的人,这样可怖的力量,若一直是朋友,便皆大欢喜,若有一天成为了敌人,那该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情了。
空中阁,仍旧是燃烧殆尽的死寂,但终究,有一个属于罗姝的美梦,长生,长久,长此以往,两心相悦。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无邪望着那个怀抱着铸好了的绳索,抚摸着那闪着奇异光芒的绳索一脸痴迷的小铁匠,居然心底生出一丝丝同情般的情愫。
“我本不想动手,可他毕竟杀了空中阁的所有人,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了。”乌恙话音未落,身形已跃到小铁匠眼前,速度极快,双手同时伸出急抓小铁匠的双手。小铁匠双手被擒住,如梦方醒,立时反手握住绳索挥开,火光四溅,那绳索似一条神鞭划破天光,直向乌恙甩来。乌恙弯腰躲过,攻他下路。小铁匠迅捷躲过,全身都迸发出火一般,一手绳索竟使得行云流水,咄咄逼人。两人僵持,竟十几个回合。空气被绳索划出刺耳的响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只有被火划破的空气泛着金光。
风先生刚要上前帮忙,却被雪汀拉住,她若有所思望了无邪一眼,对风先生说,“别多管闲事,别人同路的都不出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劲。”风先生楞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刚要上前,又被雪汀拉住,“再说,就你现在那点功夫,别帮倒忙了。”风先生瞪了她一眼,便也退至一边,不再言语。
无邪扫了雪汀一眼,嘴角生起些微莫名的笑意,看着造梦师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族类的怪物混战一团,倒的确不急于出手帮他解围,他终究是打心眼里欣赏那个年轻的造梦师的,并且,他也想知道,除了造梦灵力以外,他的战斗力,究竟是怎样的。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因为那个小铁匠燃烧着烈焰的手已经覆在了造梦师那可怖的“面具”上,“面具”露出痛苦的表情。无邪一惊,迅速出手。雪汀只见一条巨大的蛇尾重重地甩在了满身火焰的小铁匠身上。小铁匠眼中也放出火来,绳索立刻缠在了无邪的尾巴上,一尾一绳纠结在了一起,无邪吃痛,却只微微皱了一下眉,蛇尾倏忽消失,又随着无邪身形变动从另一个角度飞来,速度极快,力量极大,尘埃四起,周遭无人居住的破屋全被夷为平地。
当蛇尾和绳索再次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乌恙看准了时机,困住了小铁匠一只手,而此时无邪蛇尾一紧,竟生生用尾巴将绳索连同小铁匠的手一起扯了下来。小铁匠的鲜血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音,血腥诡异。除了无邪以外的所有人都有短暂的失神,而无邪竟不假思索抽手执起了绳索,用力一挥卷住了小铁匠的脖子,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铁匠的头已经被绳索割断,飞向了空中又掉落下来,血贱了一点在无邪的白衣上,火光映得无邪的眼尾赤胭更加妖艳。
小铁匠的尸体很快像蒸发一样消失不见,除了雪汀身形稳定以外,乌恙和风先生竟都惊得差点跌坐下来。这么迅速并且惨烈的死法,是从未杀过人,或者怪物的他们一时无法接受的,脑海里一时间除了对无邪的畏惧之外,竟再无其他。
“怎么,我帮你解决了这么一个祸害,你反而害怕我了么?”无邪笑,收起了那条铁索,“这东西我用着倒顺手的很,就用来当我的兵器好了。”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无邪便也不再说话,同时默默咽了一口喉咙里涌出的鲜血,那个说不上来路的可怕的火人,竟以妖火灼了他的身体,这内伤,怕是好一阵子才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