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mtv制作完成,里奇的名字在开发区、猛犸城,以至于全省,都不胫而走,小有名气,很快被抽调到开发区宣传部,成为文化活动干事,并担任创作员。
里奇在那段时间,已经很少在猛犸城市内露面了,他干脆把住处和恋爱地点,都迁移到了开发区,蓝黛每周从城里过来三两次,住在宣传部为他提供的两间民房内。
据说,那段时间,里奇在书桌和床上,都爆发出了他生命中最为炽烈而浓郁的激情,时而大笑不止,时而泣不成声,时而倒床便睡,时而夜半惊醒。这让蓝黛惊诧、激动、疑惑,诚惶诚恐,就像遇到外星人那样。
俩人这样的生活,进行了几个月时间。后来,渐入秋天时,蓝黛外出了一个月,没有与里奇联络,返回猛犸城,里奇的电话变成了空号,去开发区住处找他,去宣传部询问,那里的人告诉她,里奇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的确,里奇的住处也已经换了主人。蓝黛顿时傻了眼,她或许真会觉得,莫不是真的遇到了外星人?但是蓝黛没想到,一个月后,她便再次遇到了里奇。
一入初秋,街上的人流与车流明显稠密了。娱乐场所与酒店门前,穿梭着流光溢彩、色彩各异的轿车,以及酒气熏天品相雷同的男人。一段时间里,蓝黛的身影频繁进出在这些场所。整夜难眠,离开总在次日凌晨,疲惫不堪、萎靡不振的蓝黛,上午从酒店回到南关租房住处,扎到床上要睡,那天刚躺下,又懵懂爬起来,一直找不到里奇,让她神不守舍。
走出院子是一条水泥路小街。街边,太阳晒到的墙根泊着几辆三轮。蓝黛就近踏上一辆,坐上后叫一句:去开发区站点。蹬车师傅背着身,回头扔过来一句:开发区不拉!
蓝黛奇怪问:“为什么?”
蹬车师傅似乎没兴趣回答,不吭声了。
蓝黛气恼着下车,瞪一眼蹬车师傅说:“你这人真是的,有钱不挣?开发区怎么啦,开发区有鬼啊?
蓝黛话一说完,随即惊呆了:那三轮车师傅,居然就是里奇!
里奇穿一件油污污的旧风衣,脖上系一条米色的像抹布一样的围巾,头上戴了一顶线织的黑色长沿儿帽,目光浑浊,脸上像抹了一层油。在蓝黛看来,这些小小的意外都算不得意外,带给她一点异样的,是里奇一直以来的长发不见了。
蓝黛带里奇返回住处。房内,窗帘全部垂着,光线灰呛呛的,像一张病人的脸。蓝黛打开灯,灯的瓦数太低,病人那张灰脸转成了蜡黄。没什么陈设,旧的床,被褥一直铺着,墙上一面裂着缝儿的心形的镜子,烟灰缸里的灰与家什上的灰呼应着,饭桌上几只碗碟扣着碗碟,里面不知是寒气还是冷菜。蓝黛极少在家吃饭或过夜,这里只是一个临时居所罢了。房主是一名水暖工人,进户门旁边角落里,堆着水暖管件和铁质杂物。
里奇在靠墙凳子上坐下,顺手摘下帽子。蓝黛一见里奇光光的头,还有上面一片清晰的紫色烧疤,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里奇表情是木讷的。他询问般看蓝黛,似乎疑惑她的眼泪所为何人?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蓝黛看见那烟盒,抹着眼泪说:“你等,我这儿有好的!”她从挎包里拿出两盒“芙蓉王”,递给里奇。里奇接了,定定看她一会儿,点了烟。蓝黛也不再哭了,脱下外衣挂到墙上,坐到里奇身边,湿湿的两眼默默看他。
里奇吸着烟,饥饿似的,几口下去,烟卷只剩下了屁股。吸罢烟,他起身脱掉风衣,蓝黛看见,里奇身上斜挎着一个帆布黄书包。里奇重新坐下,右手不安地在头顶伤疤处来回摸索,像在组织语言,又像在搜寻记忆。里奇说:
“我完蛋了,我再也写不出诗了,开发区那个女人,妈的,以为我是狗,可以随便侮辱、呵斥,难道,为了那份吹喇叭的差事,为了那点微薄的俸禄,为了让那个婊子舒服……我、我是说,我里奇,是有尊严、有人格的,当着几百人的会场,她的训斥,超乎了人类的语言,我简直没办法跟你复述,怕脏了我的嘴唇,所以,我和她大吵了一架——不,从头到尾,我都不带吐一个脏字儿的,但吵归吵!”
蓝黛又哭起来:“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飘着呢!蹬车的哥们儿,我轮番宠幸他们!”里奇的回答,听上去轻飘飘的,像他诗的那种语调,而此番情境,最多算是黑色幽默。蓝黛没有那份心境,她焦虑着说:“要不,来我这儿住吧,一样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我挣钱给你花!”
里奇摇头,目光里闪出一道执着的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