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是因为米兰买了一大堆货物,矿泉水和一些重的纸箱食品,老人推了一辆折叠式小推车,把货送来家里,他把东西一箱一箱往屋里搬的时候,看见了软弱无力靠在沙发上的我,他竟然惊了一下,随即又谦卑地笑,又去搬货了。之后,米兰并没有让他进屋里坐,我觉得这样做很正确,毕竟他太陌生了,尽管他搬货时有点辛苦。
但是之后,米兰告诉我,临走前,老人告诉米兰,屋子里那个女孩有一阵让他恍惚了一下。我不解,问什么意思。米兰说老人觉得,我给他带来了片刻错觉,让他想起了一个一直跳跃在他心里的小女孩。尽管,老人不太可能是那种靠老套路泡妞的人,但这种初见时被男人惯用的方式,还是让我和米兰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傻笑,觉得这老头儿还挺无聊的。
可是,和这个无聊的老头,到底还是慢慢熟悉了。那段时间,我和米兰确实很少去隐村其它地方,在隐村接触最多的人,就只有他了。老头姓段,隐村人称他为段爷。
其实,时间久了才知道,段爷并非我第一印象那么简单。段爷的确是一个种庄稼的农民,但他似乎把种地仅仅当做消遣,因为他的庄稼和桑树,大多时候,是由他雇来的几个庄稼人帮他照看,他只是偶尔度假似的去“行为”一下,他称自己年岁大了,所有的汗水都洒在地里了,所有的风吹雨淋,都粘在皮肤和毛细血管里,只是他割舍不掉这样的生活,即便花钱雇人干,也心甘情愿,不是要做一件幌子,而是离不开那种生活气味。
段爷不在庄稼地时,多数时间会留在超市,但也偶尔外出,时间可长可短,店里交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帮助看着。他总能带一箱一箱货物回来,放在超市里出售,但奇怪的是,那些货物就像别人白送给他的,因为他完全不记得价格,就让那小女孩去网上查,大致不赔钱就可以卖了。他的超市在隐村生意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另外,段爷说话,自带一套非常复杂的口音,一般人听不出那是出自哪个省份的,或者是许多省份的杂糅,即便是走南闯北的米兰,也没搞懂段爷的口音出自何方。米兰说,段爷年轻时候,说不准行过多少千山万水、度过几多风花雪夜呢!米兰是一句玩笑,也是在了解段爷也是个爱玩笑的人,才以玩笑揣测他。
以后知道,段爷的确爱开玩笑,只是他自己是不笑的,相反却显得木讷和拙笨。第一次见我时,他跟米兰说的那些话,怎么听,也是一句玩笑吧?可是,他居然能让这个玩笑继续下去。稍稍熟悉之后再见到段爷,他也不笑,就像谈一件农事似的对我说:“黄毛丫头,你要是不打算离开隐村,做我干女儿好吧,你不吃亏,我这超市,我这房子,还有我的桑树园,我的稻田,以后都是你的,别小瞧我老干巴,我也有存款,关键,将来你得为我养老送终,存款才是你的!”
我告诉他:“我有干爹!”心里,我其实是生着气在想:“没事儿吧,我要那么多干爹做什么?”听我说已有干爹,段爷脸上的神色,如平湖秋月,不掀微澜。就好像,我已经有干爹是他预料之中的。他慢悠悠的、稳操胜券似的说:“没关系,那,就干侄女吧!干侄女,也蛮好!”他也真够自信得可以,难不成天意非让我拜他一次不成?
米兰故意戏弄我说:“要不,拜个叔叔也行。”
我说对这个称呼就感到不适,“义父”一事,已经是我痛苦太久的一个记忆,怎么可能再自添烦恼?
米兰同意我的话。
但是段爷并不管这些。此事说完,事情对他来说,似乎就已定妥,再见时,已直呼我为“侄女”了,让人恼笑不得。这还不算,在此之后,段爷每次外出回来,都要单独给我买一些小东小西,吃的玩的用的,东西南北特色的饰品、工艺品之类,尽管都不是奢侈品,倒也看出他经过了揣摩,真是难为这老农民了。我当然不会收,没有拜他,就收不得。段爷也不急,也不恼,把东西往橱柜里一放,说道:“东西就放在这儿,侄女爱什么时候取,随意,随意。”
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会有一种一点一点被蚕食掉之后,落入圈套的感觉。其实,我和米兰大可疏远他,或者正言于他,不必牵连出后面“干女儿、干侄女”,以及买东西送这些事情的。没有。我们俩都没有那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一次,米兰和段爷闲聊时,突然提到一座岛屿,一座与米兰曾经登陆的那座神奇蓝岛十分相似的小岛。蓝鲸一样的山峰,蓝色植物,蓝色荧光,无一不与米兰见过的那座岛相吻合。但是段爷说,他几次经过那座岛,却从未登上岛去踏访。段爷只说到这里,米兰再问,他便卖起关子来,称那是他早就心仪的一块神秘圣地,是他百年后的归宿,所谓人生后花园,他怎么可能随便透露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