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北往终于带着律师赶回来。律师姓宋，与北往相仿年龄，寸头，薄唇，戴一副银丝边眼镜，灰色西装，说话声音让我想起马头琴。我和北往打了一个照面，几乎没机会说什么。警察提醒我，我所有要说的话，最好跟律师全部讲清。

之后不知多久，我一直在和宋律师讲话，这起偶然、突发、简单的案子，让我想起好多事情，似乎也忘掉了许多无关痛痒的生活。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没更多兴致谈这起案子，却只想谈爱情，谈我和苏辰简之间的相遇、相知，梦想、忏悔。我常常不讲案件本身，或者事发重点，而口若悬河，以交响乐般的三乐章结构，大谈特谈我和苏辰简之间一波三折的爱情，还有苏辰简非凡的青春阅历。到后来，我甚至怀疑，宋律师对他所要了解的这起案件本身的兴趣，还有关注度，可能都降低了不少。

之后，我被关在一间只有墙壁和床铺的小屋子里，手铐挂在焊于墙壁里的床头铁栏上。我马趴在床，双手举国头顶。手机被收，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苏辰简是否已经返回住处。也不知道那个闯进家里要行凶的家伙，是否已经死了。宋律师说，他在医院急救室抢救，情况未知。多半是活不成的，我想。因为这个混蛋，我的死，会失去许多色彩，稍显沮丧。

夜晚睡不着，我又想起一件让我更加沮丧的事。

我从大岛回到猛犸城那天晚上，苏辰简对我讲完果儿自杀的事之后，我和她倚靠沙发拥在一起，半晌不说话。我的右手掌，在她头发上来回抚弄，我把它想象成岛屿上飘悠而过的温带气流，均衡分解着此刻纠缠在它周围的凉意和孤寂。她手指扣在我的衬衫钮扣处，脸颊和头发贴着我的前胸，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大概睡着了。我和她的喘息声都轻微、小心，竭力不干扰到对方的节奏，又像在一点点吸收着因为惊悚和难过，所带来的激荡情绪。

时间也仿佛在咀嚼沉重，无声无息中沉思滑行。后来，苏辰简呢喃一声，说她饿了。她一天没吃东西，胃口堵了满满的火，没有食欲。现在抗不住了。她说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简单吃一口吧。她不让我动，说我这几天一定没休息好，脸色蜡黄，让我歇着，她去热一下牛奶就好。

她静静吃完东西，收拾干净后，她又坐到我身边，扳住我右胳膊，低声说：“其实，我不愿意过度八卦果儿这件事，因为她不在了，语言描摹和大脑想象，对她不公平。可是我又想，对我在意的人，我的亲人，还有我爱的人，我真不想再做隐藏，不然，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开口了，或者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对彼此其实都是十分的遗憾，这也不是果儿出事我才想到的，而是闽湾渔村事件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的问题，尤其是上次和米兰离开猛犸城，听到了关于阿玫的消息……”

苏辰简这句话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一时发不出声音来。手臂和身体都对我接触得更紧密了。

就如苏辰简所说，为了不留遗憾，不能对在意的人、亲人、爱人有所隐藏，和她相似的是，我这想法，在她春节后返回猛犸城时，就已经产生了，岛的辞世和果儿的自杀，还有苏辰简说的话，让我一刻都不想再等，压在我心底的那块“脓包”，必须立刻切开，将毒液放掉！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本身没有错，只是从时机上说，我绕过了一个称呼上的小小时机错误，又掉入了一个倾诉时机的错误里，浑然不觉。“小简，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讲。去年，你和米兰突然消失之后，我曾经去南方找你！”

苏辰简低声答道：“嗯，我知道的，那天吃饭时听筱雪姐说的，我一直没问你，我是觉得，这对我来说，太深情、太奢侈了，我老觉得承受不起你这样对我，没办法回应，更不用说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