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舌头,竟是比利刃还狠上三分。兵不血刃,你这下满意了?”
“要真能吓死他,我倒省了气力。”元麒撇撇唇儿,满不在乎。“你不也是?疯跑去昆仑,知道受骗却不急着回来,还有空请金母下厨做粥,摆明不将天枢这孩子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中,现下倒又埋怨我。”
“戏若不做足,怎么引你现身?”阿蛮翻个白眼,不忘小心将果粥收回虚空。“说吧,你自哪个命定时空回来的。”
“陆压,你当真推算不出吗?亿万种未来,无一不是走向灭亡。”元麒不觉又叹。“我来自哪个时空,又有何妨?”
“你经历一遭,自当觉着无二。我可不同,未来于我仍是未知。”见元麒避而不答,阿蛮也不欲继续追问。“说来,先前太清境你撇下我先行走了,原竟是预谋日后逆转时空好行这刺杀之事?”
“你这先前,与我却是千百年之前,哪里记得清。”元麒懒懒伏在桌上,意兴阑珊。“陆压,我在的未来,昆仑倾覆,天庭式微,冥府最先不复存在。众仙佛法力衰退,神陨只在不久处。人间更是祸乱连连,乐土成业狱。这一方寰宇,终是走向灭亡了呢。”
“所以,你便傻乎乎地认为,逆转时空,改写命数,便能扭转乾坤?”阿蛮嗤笑。“太上开混元,化万物,他都有灭亡之日,何况你我化物?活了这亿万年,如此浅显之理,你还参不透?此间寰宇灭了,千万年之后,定会有下个始元复辟,全新道祖出世,天地重启,万物新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此才是无上之道。”
“这便是你孤独亿万年的因由呢。”元麒眯眼笑。“太上他老人家看透看破,便以无形之相永存寰宇。甘木参透却未看破,最后成了天地支柱,永世沉睡。余下我们这些个求解无门之物,永世浮沉不得解脱。唯独你,看破亦看透,怎的还是放不下。”
说着道着,似是忆起前尘旧事,脸上凭添几分寂寥。
“有些怀念混元初始呢。世间只有我们几个,镇日腻在一起,多欢喜。说来,那是太上最偏心于你,偏生你谁都不理。说也怪,五木之中,桃木生得最艳,你都不肯正眼瞧一瞧,后来怎的就对甘木那块万年不开窍的木头疙瘩偏看一眼。现今倒好,四象只余我苟延残喘,五木毁三。三清跳出方外,再不理众生万物。我所在未来,更是一陨俱陨,万物不存。陆压,那时你也不在了呢。”
“在与不在,我也没觉出有何不妥。”
阿蛮随意应一句,眉头却不觉皱了几分。初始只当元麒懒于正坐故才趴伏桌上。时候久了,再瞧之下,竟隐约有元神涣散之征。联想先前光佛提早入灭,机缘错落天枢,再念此间元麒穿越时空又衰弱至斯,登时醒悟。
“那万象法阵,是你开的?”
元麒笑眯眯地摇摇头,眼神却明显有些涣散。
“天枢星君很是厉害呢,人间藏了百年,只为演练法阵。后来事迹败露,玉帝着百万天兵下界捉拿。为保他法阵顺利开启,紫帝倾尽修为拖住天兵。彼时我藏于近处,本想借天枢东风跟着一道回来,眼见紫帝不支,无奈之下跳出去活动了一番。后来啊,还是紫帝一脚将我踹进了阵中。”
阿蛮听得黯然。百万天兵,自是锐不可挡。修为深厚如紫帝,只怕也撑不住多时。再加一个元麒,最多撑下一炷香。而一旦踏入那万象法阵,历来只剩万劫不复。
许是瞧出阿蛮的黯然,元麒隔桌探了手来轻轻拍了拍阿蛮,笑里倒多了几分释然。
“不瞒你,来时为拖住天兵,我失了泰半灵力。法阵里走一遭,已是强弩之末。法阵是天枢星君开的,他回来只逗留了十二个时辰,而后元神俱灭。我虽好些,但几次三番动用灵力,这会也是极限了。想想,此间天庭积疴多时,灭了也无妨。可,纵使千万年亿万年后你我再生,还会是你我吗?今生攒下的欢喜悲愁,来世,还复存吗?一想到这里,便觉着,毋论如何也不能教这天地就此亡了。既然脱不开陨落的结局,至少在尚有一线生机时努力尝试过,身陨之时也不悔。”
顿了顿,元麒颇有许费力地轻转腕子,微光过后,掌中便复又现出那薄如蝉翼的利刃。
“未来的某日,甘木陨去之时,我忽地就明白了些。她自来到这世上便格格不入,亿万年的孤独着。你肯正眼瞧她,乃至时时追在她身后,许是因着她懂你的孤独你懂她的寂寥罢?而后,我又在想,她怎的会甘愿跳入轮回受尽磨难?想了许久想不通,可就在我的命数走到尽处时,我终是懂你了,也懂了她。她终究参破看破,奈何身为天地支柱,无法自行散去。唯有以身入轮回境界,方得现世终结。我明白了,却也生了私心。所以,我回来了,回到命盘尚未彻底开启的现在。陆压,我不是要杀你的九罭,我只是想用这刃封住她的神识,让她继续沉睡下去。只要她睡着,这天地也就存了。”
“哪怕你就此俱灭也无妨?”
“未来我终究会消散,与其平白散了元神,倒不如做些有用事。这刃,是未来的你以斩仙刀所煅化,不至伤她性命。陆压,你留着。或许在明日,或许过些时日,你若想通了,便用。或者就此扔了也无碍,毕竟是你的东西,这也算物归原主。”
阿蛮皱着眉接了,脸色却愈发沉了。
元麒却似解脱一般,笑叹一声中,周身终是慢慢化去,直至无形。
“不久之后,我请你喝过一壶酒。当时不晓得该起个什么名儿,现今我晓得了,那酒,就唤作萤夏罢。”
那轻嗓,终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