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覃御这是回京去参加尹慈的婚礼,便将为尹慈准备的添妆礼托她捎过去。统共都是她自己的针线活儿,别的还罢了,覃御见那里头有两双手套做得精巧,忍不住拿着翻来覆去地摆弄,一边嘟哝:“平儿惯是偏心的,给我的手套连手指头也没有,这却有个套子!瞧这花儿也绣得多好!”
她虽是埋怨,齐平却觉心中温暖,柔声解释说:“我也是听孙嬷嬷说起,似乎是林夫人想出来的样子,你喜欢,我回头攒够了钱再买皮子给你做。”
覃御笑道:“这倒不用,回去我不管叫她们谁做就是了。你说皮子我想起来还有一事,我在平南买过一间布庄,店面虽小,里头的事却琐碎,我是没工夫打理的,你若不嫌弃做掌柜,不若往后便替我瞧着,我付你工钱。”
齐平自来是个爽快人,只呆了一会儿便点头应下了。覃御见她能想开,也就放了心。她的意思是这店面往后要给嘉嘉做嫁妆,不过此时还说不着这话,再聊了几句,因听得沈慕在外头唤,便辞了齐平,出去问是什么事。沈慕没急着说,先挽了她的手回房,她方才憋了一肚子话没敢和齐平说,索性就和沈慕唠叨起来:“阿糯的兄长虽说也是数年不着家,却从没短过家里的信和钱;再者你瞧杨家,我看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之所以亲和,除了老先生与夫人言传身教外,大公子于其中也是功不可没,不然哪里能连一个庶出的公子也顺利考中进士?齐航就便比不上大公子,也比陈大人实在差了太多,他这兄长做得可真是逍遥!”
听她提起齐航,沈慕心中倒是一动:当日他将齐航放归平南部分也是因为听了覃御的建议,但后来齐航去哪儿他还真没留心过,这会儿想想,倒发现好像齐航是在故意躲着他一般。这就怪了……
想归想,他却并没说出来,只道:“你说的是,回头我是要问一问他。”说罢抬手刮一刮覃御的鼻尖,一本正经地说:“人说宁拆七座庙,不毁一桩婚,你瞧你今儿折损的这福气可该如何是好?”
覃御心道佛早已放弃我了,也不差这一点,便不理会,只管问:“你见着格格了么?这么晚不回来,早些睡下明儿还要赶路呢!”
沈慕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关心她,只是你这样关心,怎么就不知她的心事?”
“心事?”覃御茫然,“什么心事?”
沈慕微微挑了挑眉:“自然是终身大事。”
覃御把眼睛睁大了一点:“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此人素来冷面冷情,萧格格在他眼里只怕与路人无异,他能说这个话可不像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沈慕笑了一声:“自然不是我主动要关心,是林翊去同我说他想娶萧格格,请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不然我哪里理会他?”说完便以右手虚握起来抵着太阳穴,右肘撑着桌面,好整以暇地捏着覃御的耳垂说:“可见天道不爽,你刚在那边拆了庙,就得在这边盖起来了。我劝你还是答应的好。”
覃御将他的手打开,他又捉过她一绺头发在指间把玩,一边说:“林翊家世年貌都尚可,与萧格格也算情投意合,我看他还颇有两分真心,这就算难得了;再则林家人知道你是谁,不会为难萧格格,所以我看,这门亲事真是萧格格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你要问她同不同意那就不必,她若不同意,早已来同你哭诉叫你替她‘主持公道’了。”说到这里他凑近前来,看着覃御的眼睛忍笑问:“你早已将萧格格的身份文书同‘家世’都预备好了,是不是?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好心!”
覃御往后撤了撤身子,顺便将他的脸推开,方道:“我还是要问一问她才放心,她在哪儿呢?”说着正要起身,却觉腰间一重,整个人便失去平衡,一头栽入了沈慕怀中,接着不待她回过神抱怨挣扎,双唇已被密密封住。
湿润温暖的触感传来时,覃御下意识缩一缩身子,却换来了更紧的禁锢。沈慕的动作算不上温存,如上回一般有些激烈,她很快便找不到自己的思维,渐渐的整个人如同飘荡起来,世间一切似不存在,唯有口唇中传来的热度与鼻端传来的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气息才真实,这种感觉让她一度“昏了头”,以至于当唇间一凉,她能重新恢复自主呼吸时,竟没听清楚沈慕说了什么。
沈慕爱极了她用懵懵懂懂湿湿润润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再往她唇上蹭一蹭,低声又说了一遍:“去吧。”
去?去哪儿?覃御还是迷惑。
沈慕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忍着笑提醒她:“不去寻萧格格了么?”
覃御恍然大悟,同时大羞大窘,立刻要从他身上挣起来,他却没有就放手,而是又抱着人腻歪了一会儿,方叹一声:“你说往后老天会不会记得我这点功德,叫我也能早一点把你娶回去?”
覃御没办法回答他,蹭地跳起来冲了出去。
4、
萧格格果然是满意于这桩婚事的。
覃御对此并不意外——萧格格是个聪明人,她当初在南边偶遇肖馥时便应该能想到肖馥如约嫁给杨照是极端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事,也应该能想明白她的骄傲已不可能再支撑自己继续做西北那个永远用最挑剔的眼光看人的千金小姐。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姜氏居然会这么热情。那人第二天一大早便跑来和她商议了一通媒聘细节,方方面面具体周到得无以复加,不但充分照顾了萧格格敏感的身份,期间也无半丝厌弃的意思流露出来。不止如此,覃御还发现她对待自己的态度“恭敬”了许多,从见面到道别,那人从不曾真正抬起过头,更没有如以往那般坦然平视过她,连坐也是覃御让了两次以后方谨谨慎慎地在椅子上侧坐了,其进退之间的架势很像来之前特意学了番礼仪规矩。
林姜氏的确比去年要“老实”许多了。当见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林翊时,她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上并没有多少值得自得自傲的资本,诚然她可以通过努力和学识获得比绝大多数人丰厚的物质财富,但在面对绝对强权时,她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脆弱。法谓刑不上举人,可瀛洲郡侯下令往林翊这个二甲进士身上甩鞭子的时候显然半点也没犹豫过,普通人眼中尊贵稀罕的林进士,在家世雄厚的郡侯面前尚且不值一顾,她林姜氏一个商户妇人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在听闻小叔要娶一个犯官之女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排斥的,但在听说那女孩儿是覃御担保的好友后,她又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看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散尽家财也未必救得出林翊,可对覃御来说,让瀛洲郡侯改变主意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便是说,她和覃御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身份平等,覃御待她客气不与她计较那是人家修养好,而她若不知好歹,那就是笑话和愚昧了。因此,虽然她并不怎么关心自己这位小婶究竟脸长脸扁聪明愚笨,可哪怕就为了覃御,她也须得做足了这个面子。
覃御并没有深究林姜氏态度的转变,只将萧格格的新身份文书交给了那姑娘,又拿出了一份萧家抄家时特意截出来的财产清单,说明是作为她的嫁妆,其数额不算很大,但已远超林家与萧格格自己的预期。萧格格一度情绪崩溃,覃御却没有过多安慰她,因为她自己身体很倦怠,并不能提起多少精神。
林姜氏本想再与覃御说说叶十一娘的事,无奈因留意到她面有疲色,便没有多扰,很快告辞。覃御让林翊留下陪着萧格格,自己想回房去歇一歇,谁知脚刚迈出门槛,她整个人便扶着墙一溜滑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