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也是实话，秦伽罗还没那么不讲理，听完也就知道自己这事办得有点岔，难得讪讪的走了。

她一走，温毓才觉放松下来，揉着脑门叹道：“两日未曾与祖母请安，好生想念她老人家。”

卫央此前沉默良久，这时方问道：“说是要斋戒七日，究竟是个什么名头呢？”

提起这个，温毓也纳闷：“祖母自然有祖母的道理，那也只有等她老人家出关之日才知道了。”又闲话一回，她留了卫央在这儿与自己同睡，洗漱过等两人都躺在床上，她忽然想起一事，没忍住笑道：“我那堂姐竟会看上方家的人，这事想起来还真是好笑。”

卫央知道她说的是温净。去年马会之后，温净不知怎么的中意上方卢，而且私底下做了不少活动，竟劝得本是对头的两家人居然开始渐渐交好了。对于这件事，卫央其实是羡慕的居多：这就是有父母的好处了，便是上辈人之间有再大恩怨，只要为了儿女，父母都能做出极大的牺牲和让步；反观自己，想要的求不得，也无人帮忙争取，终身大事不过是帝君的一句话，虽说那人条件也算不坏，可终究与预期相差甚远，而她连半声埋怨也不敢有，有的只能是感激。一辈子仰人鼻息就得一辈子为人棋子，这种日子……她知道算不得好，可她又离不了。寻一人荆钗粗布过一生，这不是她要的。

“更好笑的是，方卢根本没有看上净儿。”

温毓这句话将卫央从自怨自艾中拉了回来，她先是嗯了一声，继而又扬起尾音嗯了一声，显然十分诧异。

“方卢看上的实则是沁儿，不过他倒也没有明着提，只拐着弯儿求了秦云托秦夫人出面去探杨夫人的口风。”

卫央无暇去理会温毓何以知道得这样详细，忙问：“杨夫人怎么说？”

“夫人那么疼沁儿，自然不会逼她。”温毓轻叹了一声，“沁儿曾经答应夫人，说若是我订了亲，她便也重新考虑自己的婚事，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下不了决心，这才要回平南去避一避。只是一味躲着终究不是办法，只怕……”

她没有说下去，卫央也没有再问。女孩儿家的好年华不过是这几年，再蹉跎下去，杨沁纵然仗着有好家世好相貌好名声，也将不太好找合适的亲事了。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一点庆幸：自家那门亲事虽说不如预期，说出去却也光鲜，还是帝君亲自发嫁，嫁妆尽不用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一边想，一边张口说了句：“闲庐那个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殿下都已这般待她了，难不成她还以为殿下配不上她？”

温毓没有接茬。对于温净、杨沁、苏仪等等这些人，她还能说上一说聊上一聊，可对于覃御，她真的是连聊也不知该怎样聊。那人是打过温敏、让秦伽罗吃过暗亏，还霸占了沈慕的关心，然而温毓并不能说服自己由此便给她贯之以“蛮横”“对头”的名号——若说她脾气坏，那为什么今日面对卫央的不友好她却只是不轻不重两句话便带过了？何况对温毓本人而言，在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覃御还真没给过她什么难堪，更没有“抢”过她的“地盘”：她的朋友迄今为止还是她的朋友，她的地位也还是她的地位，能在中京的权贵圈子里一呼百应的仍是她这个公主，覃御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是什么正面谈资。温毓自来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冷静与理智，她看得出覃御是个不受气的性子，但她也很知道，覃御并不是个会惹事的人。

话说回来，温毓对覃御的不满其实也出自她的“不惹事”。当日得知覃御到了中京时，温毓曾经确确实实地担过心，以为这将是自己的一个对手，谁知覃御在去过一次秦家后便隔绝了中京的勋贵圈子，令她的这种担心变成了多余，也让她有点憋闷：覃御可不是因为争不过才不争的，她应该是压根儿就没想着去争……当你所以为重要的却被别人视若敝履时，任谁都不会太开心。

温毓沉默时，卫央琢磨的另有其事。她再次想起了马会上秦伽罗曾经说的那番奇怪的话。秦伽罗说温毓原来不叫温毓，而叫“温凝”，还说她抢了别人的名字，抢了别人的封位，却没抢到那个名号——那个……“毓成”。为这事卫央已私下里打听了大半年，终于也给她打听出了点眉目，不得不说，这点眉目颇令人震撼。

另外还有一件事，卫央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提醒”温毓一声。“阿毓，那支簪子……要还给她么？”

她说的是杨沁拿去请温毓帮忙修补的水晶簪子，过去了这么久，好像大家都忘了这回事。

等了一会儿，身边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卫央在心里笑笑，也就放弃等待，渐渐沉入了梦乡。

3、

第二日一早，温毓从席谆那儿得了个信儿：整个行宫里不得发出半点能够让闲庐听到的怪声。

温毓没有问这话是女帝说的还是白络瑜说的，只是面无异色地听完又很快吩咐了下去，并格外叮嘱厨房药房等各处人物一切都尽着闲庐来，而后再客客气气地问那内相还有没有别话，席谆连说没有，当下就告辞了。

秦伽罗又来了一天，还留下吃了一顿午饭，但这一天她都很沉默，既没摆脸色，也没在意议事厅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在外人看来就是坐在那儿虚度了一日，以她的性子来看，太反常了。温毓叫人留意过，听人说沈慕今天就没出过闲庐的门，因此对秦伽罗这种表现倒也不以为怪，只好奇这姑娘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秦伽罗待到申时中时终于走了，卫央随后也告辞，说要回去赶着绣那幅要用于女帝登基周年庆典的天尊朝会图。温毓将人遣散，吩咐明嘉看着院子，自己则带了曹嬷嬷出去散步。行宫多植树，少见花草，东北角里却传来阵阵清甜花香，顺路寻去，台阶尽头处有一所清净院落，院外两株粗壮的梧桐，门口两盆怒放红玫瑰，花香便是从这里和院内散出去的。

温毓站在院门口向里望了望，只看见满园玫瑰，又有一名老者与一名医女一高一低坐在石凳与石墩上各自整理药草，旁人一个不见，也不曾听到半丝言语。

曹嬷嬷轻咳一声，那医女首先转头看过来，随即站起身，又对东方劫小声说了句什么，东方劫方才抬头，招手示意温毓进去。此人闲散一生唯医药是命，世间规矩礼仪皆不放在心上，故而见了温毓也不过如同见了东方曼等一类晚辈看待，更没觉着请她来别人的地盘有什么不妥。

曹嬷嬷抬眼看看门口那“闲庐”二字，正觉为难，温毓却已走了进去，轻声道：“花香药香木香都全了，相爷和姑娘真好品味。”

东方劫也点头，神色却不舒展：“可惜无人欣赏，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这话温毓不好接，便看看桌上藤匾内的药草，道：“姑娘病了，我本想来瞧瞧，又怕扰了姑娘养病，又不敢乱拿东西给她，所以过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叫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就是。姑娘可好些了？”

东方劫示意那医女接着坐下干活儿，这才说：“也只好养着，倒也无甚大碍。”

两人正说话，沈慕从屋里走出，向温毓看了一眼之后便径直走出了院门。温毓和东方劫打过招呼后也走出来，不言不语地将一个小小的黑丝绒盒子递给了他。沈慕打开见里头躺着一枚精致的水晶发簪，不觉疑惑：“这是什么？”

“不是卫儿提醒我，我还不记得。”温毓神色有些清冷，淡淡道：“去年沁儿拿去请我帮忙找人修补，说是杨大人给她的，又说是覃姑娘的，我也没听明白，修好了一直放在那儿，忘到如今。昨日卫儿提起来，我出来时便带上了，想着不定遇上慕哥哥，托你代为转交覃姑娘也罢了。”

她没说明白，沈慕也没听明白：“大哥怎么会有她的东西？果真是她的？”

温毓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是不是的，慕哥哥问姑娘一声就是了，既已交给你，往后也省我想着。”

沈慕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发簪，一言不发地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