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毓攥紧帕子,正欲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白络瑜站在几步台阶以下,看的是覃御。
覃御说声没什么,刚要招呼他上来,偏偏杨熙想起还没有问白络瑜会在这里待多久,便又赶了上来,不料一拐弯撞上这么几个人,仓促间避不开,只得打了招呼。温毓见了他,眼里的泪再没忍住,也不顾白络瑜在前,便泣道:“大人昨儿也见过了哥哥,御医皆说哥哥的病无药可医,温毓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实不忍看他出事,想要求大人帮我在外寻些名医良药可好?”
不等杨熙回应,白络瑜先挑了挑眉:“你让他帮你寻药?”
温毓装作没听到,覃御却觉白络瑜另有所指,且看杨熙虽说应下了温毓,那态度却似有所异样,便留了心。温毓走后,杨熙直接问覃御:“你现下是要再多留两日还是怎样?”白络瑜在一旁也笑看她,覃御绷着脸说:“我听……”
她本想说“我听先生的”,说到一半又泄气,不得不答:“大公子,您若觉着先生留在这儿更好的话,我多待几日也无妨。”
白络瑜的眉毛都扬起来了,杨熙却很快便说:“既如此,多谢了。”说完就跑没影儿了。
覃御愣了一愣,四下里看看,又特意走下去瞅了瞅,实在没见着杨熙一片衣角,心下很是纳闷了一番,方问白络瑜:“你方才怎么那么问温毓?”
白络瑜正在心恨自己疏离覃御和杨熙的计划功亏一篑,没什么好气,也不理她,闷闷的往上走了一段。覃御不知他心事,却知此时去问他等于白饶,便在后面自个儿琢磨,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沈慕忽然匆匆跑来,走近了同她说:“如今暑气未散,你前些日子过于辛苦,在山中歇息几日不好么?”
又是一个来说这事的!覃御想了想,故意提高声音说:“这个么,我年纪小不懂事,自然是听先生的。”
走出很远的白络瑜不知怎的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非常流利地说:“说的也是。阿御,你真的太小了,往后你的事还是交给我,莫自个儿随意就决定了吧。”
覃御睁大眼睛,未及反驳,白络瑜已在同沈慕说:“她嗓子还不好,须得好生将养几日,回去吩咐一声,午膳我要一碗莼菜羹,她要一锅银耳枇杷粥和一锅乌鸡红枣汤。”
“我……”银耳粥还罢了,可以润喉,覃御刚想说大热的天谁要吃乌鸡,白络瑜却回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阿御乖,你月信快来了,正该补一补。”
覃御能觉出自己脸上一定红如朝阳,气得狠狠甩了手,低声斥道:“闭嘴!”又不小心对上沈慕尴尬视线,两腮顿时更热,忙举袖子挡住他的脸,连声道:“快走快走!什么话也听!”说完没等沈慕离开,自己先转身跑了。
她刚走,白络瑜便收起戏谑,冷冷问:“她让你来的?”
沈慕心里一跳,忙将视线收回,低头不语。
白络瑜倒也没再多说,只是转身转到一半,又回头吩咐一声:“乌鸡要选纯黑羽的,再把猞猁给她送去,她有的玩才不会闹我。”
沈慕半是尴尬半是莫名的应了下来,心下又多了件事。
覃御得了猞猁果然将方才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带着它爬高上低的玩了好一会儿,忽然和白络瑜抱怨说不见尹慈很是枯燥。白络瑜半躺在竹椅上嘁了一声:“是你自个儿抛了人,如今装什么假惺惺?”这话噎得覃御又生气,便去夺他手里的信,却被他晃了过去,自己反而一头栽在他身上,跟着只觉腰里一紧,耳边风声骤起骤落,她意识到不对,忙推开白络瑜的手臂,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上了房顶,白络瑜一手拉着她,眼睛却盯着屋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覃御没忍住笑了。
地下那小兽正鼓起胡须翘起尾巴不停打转,眼睛瞪圆了直盯着白络瑜,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
“沈慕还真把它教出来了。”覃御说着要跳下去,白络瑜却没松手,又与那猞猁对视片刻,直到小兽低叫一声偃旗息鼓,乖乖趴在了地上,他才抱了覃御下地。覃御着急去看猞猁,挣了两下没挣过白络瑜,又忽然反应过来,忙先回头看毛毛,却见那小东西正半眯着眼睛悠悠闲闲地看盆里的玫瑰,像是完全没注意她的动作,心下顿时一凉:完了,沈慕辛辛苦苦训出来的,那么一瞪眼就给白络瑜废了?!
白络瑜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它有点忠心,我真废了它。”
覃御将信将疑地叫声毛毛,果然那畜生立刻机灵灵地飞奔过来,全无半丝痴呆之相,她才放了心,抚着它的皮毛对白络瑜说:“先生别吓着它了,它还不足一岁,又自小没爹娘,怪可怜的。”
白络瑜不悦:“轮得到你疼它?”
覃御偏头看他,笑问:“先生说呢?”
白络瑜会意过来,倒气笑了。
午饭果然有乌鸡汤,覃御打死不喝,全倒给了毛毛,白络瑜见了便“数落”她:“朱门酒肉臭,要遭天谴的,回头我要告诉伯娘。”说完被她反手往嘴里塞了半个馒头,只得闭了口。
饭罢不多时,覃御泛起困意,便睡在外头秋千上,白络瑜坐在她脚边一前一后轻轻摇着,林间不时有微风送来花香,这一觉睡得很舒适。
一般他在旁边的话,覃御睡的时间要长些,醒得也慢,从懵懵懂懂要睁眼不睁眼到真正清醒之间要隔好一会儿,期间白络瑜便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捏捏拧拧,她忍了一时没理他,哪里知道这人不但动手还动起了口,挨挨蹭蹭的竟又往她嘴巴上亲了一下。
覃御对男女情事不以为意,但到底到了年纪,该有的生理跟心理反应她都有,只不过常不被她重视罢了,哪怕没人告诉她亲脸和亲嘴之间有什么区别,她自个儿也能感觉出来啊!何况她不止一回亲眼见过白络瑜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亲啊!
“我都多大了!”覃御忽地跳了起来,鞋也不穿便先擦嘴,怒道:“事不过三,再有下回,我一辈子不理你了!”
她发脾气并不稀罕,这种狠话还真是头一回往外撂,白络瑜一时不习惯,那唯我独尊的性子发作起来,赌气便道:“多大了也是我养大的,我有这个权利!”
他口无遮拦没过脑子,覃御却被这话气得脸都白了:“好,好,你养我就是为了这一天是吗?我比别人更有意思是吧?我先还当你亏了,原来你赚在这儿了!”
都说玩笑都有真话的成分,白络瑜也承认自己有点不便告人的希冀,可说实在的,这话大部分来说真的只是话赶话而已,别说还有苏忌了,便是他本人,他虽不舍得她离开,但也不可能不顾及她的想法,更不可能强迫她——何况若真是初衷不纯,那还需要等得到今日?早骗得她不知今夕何夕了!所以他也挺委屈,竟未分辩,只管别过头去看地上的树影,覃御却以为这是默认,顿时气傻了,脑子里混沌一片,也忘了自己只穿着袜子,抬脚就往门外冲。
小猞猁低叫一声迅速跟着跑了出去,白络瑜坐在那儿硬是一动没动,直到看见地上覃御的鞋,他才反应过来,手上微微用力,人影倏忽不见,身后那架秋千顾自猛摇几下,忽然碎成了一堆木片。
白络瑜追上覃御时她已将将冲出行宫,小姑娘疯了似的对他拳打脚踢,咬着牙赌咒发誓说:“我要嫁也是嫁沈慕,他若不要我了,我还有伯娘,还有阿慈,怎么也不会落到你手里!放开我!”白络瑜打也挨尽好话说完,奈何她一个字听不进去,因始终挣扎不开,她也不顾给人听见,气急大喊了一声:“我说你别碰——”
便是这没喊完的一嗓子出了事。此后足半个月,覃御度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