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谁是古力大神的使者?谁让你们吃饱喝足?谁你们的儿子娶上了妻子?谁保护了你们的子子孙孙?”
突荣每说一句便会略作停顿,西漠的老人们在这时便会及时补上一句:“是您。”等他说完,老人们全部伸直手臂向天拜了一拜,大声赞美道:“大神保佑您!”
“大神保佑我,我自然会保佑你们,我爱你们的孩子如同爱护我自己的眼睛,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说到这里,突荣将酒碗扔在那交通队老人的手边,冷冷道:“再多说一个字,你们便再也不能去乌托朝拜!”
老人们顿时吓得涕泪横流浑身哆嗦,有的甚至于趴在地上打起了滚,捶胸顿足地发了好一会儿的疯,直到突荣呵斥,才纷纷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表示绝不会再违抗他的命令。突荣很快将他们打发走了,杨熙认识的那老人爬起来之前悄悄将突荣丢在地上的酒碗塞进袖子,转身一溜烟就跑到了众人前头,速度快得叫杨熙都怀疑起了他的年纪。等他回过头,才留意到突荣正盯着自己,忙笑道:“能将我先贤之智慧传播四方,这是绝好的事,岂有不从之理?除去这个,我还可以保证每年照国内平价的一半卖给你们二十万担燕麦和十五万担小麦,其余杂粮另计。”
突荣有点意外,没说反对也没有道谢,低头又倒了一碗酒。杨熙也倒了酒,端起来之前又说:“只是有件事,帝国只承认您的统治权,若您不再是西漠的领袖,帝国将中止这份和约。”
突荣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以年纪来算,该是我担心她,而不是她来担心我。”
这话噎得杨熙无可回应,他只能一口将酒饮干,方问:“什么时候送覃御回去?”
突荣奇怪地看了看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熙苦笑:“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白络瑜的眼珠子,于情于理,我没有袖手旁观的立场。”
突荣深深盯了他一眼,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3、
突荣的帐篷外面不算崭新,里头却十分干净,床上铺着白色丝缎被褥,地上桌椅上覆着白色毛毯,墙上悬着白色刺绣,触目几乎是雪一样的世界。唯一不是白色的是躺在床上的覃御。她还穿着那身红嫁衣。
“这样一直睡,真的没事吗?”杨熙进去先握了握覃御的手,突荣倒完水回头看见,伸手便将他拉开了,自己坐到床边很有耐心地喂了那女孩子两口水,方道:“从前我让覃御画过你们的嫁衣,这是照她的画做的,你看有做坏的地方么?”
杨熙哭笑不得,索性指了指床上那人的裙角,说:“她是在平南长大的,我们本地风俗会在这里绣一朵新娘喜欢的花,你这东湖月绣得不好——且她并不怎么喜欢莲花,只怕你弄错了。”
他是有心挑刺,突荣却信以为真,甚至于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低声道:“不喜欢吗?这可怎么好……”
杨熙看着他的脸,总算觉得舒服了些,想想又添了一把柴:“她的身份你的族人不可能看不出,你打算如何解释?便是族人不敢反对,祭司可不会给她祝福。”
“这并不难。”和杨熙的预期相反,突荣听到这个居然笑了,俯身去在覃御额上吻了吻,用轻柔到令人心动的声音说了句:“祭司说等她有了孩子就会没事了。”
杨熙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眉毛,心道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
突荣完全没有在乎他在想什么,只管继续沉浸在美好的畅想里不出来了:“我想最少要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我要严格管教,女儿么就要把她养得很霸道,就像她这样……”
杨熙恨不能装听不见,又忍不住默念小姑娘那么乖,你哪只眼睛看人家霸道了!
“我也想过,她若不喜欢住在这里,满可以每年带着孩子回你们那儿住上几个月;她想要他们念帝国的书还是跟着祭司学祭典都好,姑娘就是什么都不学也行,左右是她的女儿,哪怕一个字不识也强过世上所有女子……”
杨熙不仅觉得没眼看,还觉得没耳朵听了,但又不肯就这么留那两个人单独在帐篷里,便硬是咬牙一直站着,等到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咬咬牙打断了那人的话头:“你果真没想过白络瑜?”
帐篷里明显沉默了片刻。
“依你看,那个人果真很疼覃御?”难得的是突荣竟没有生气。
杨熙忙道:“岂止是心疼,我看他是真没打算让覃御出门——只怕要招婿。”
突荣将覃御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到门口倚了,好一会儿方说:“自私冷漠是他的本性,并不会为养了覃御这区区十年就改变什么,你对他并不了解。”
杨熙刚要说我自幼便认得他,总比你这半路和他没见过几面的人要好些,话到口边却被他咽回去了。
“他对覃御的确付出了许多,但恰恰是有了这些付出,只怕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心疼她,还是担心有人轻易拿走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且他并不是一个长情之人,覃御若一直留在他身边,如今或许还好,可他总有一天会像厌倦其他人一样厌倦她,这几乎是他的宿命。他的心性比普通人要强大许多,覃御不过是他生命里一页普通的经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去这一篇,但覃御不会。对覃御来说,白络瑜是她在这世上最坚实的支撑,她根本承受不了白络瑜任何的疏远。反言之,白络瑜也没有任何权力接受她这样的信任。”
“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太畏惧他了。”突荣说到这里回头看向杨熙,平静地道:“可以拿白络瑜来威胁我,但不要拿他来感动我——他比阿慈的十分之一还不如,不值得我去感动。”
杨熙对上他的视线,觉出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罕见地有了一丝茫然:难道说,白络瑜不出面就是因为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