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被打开的声音和大军重新回城的声音自下而上地传来,有兵士在城中纵马来回奔波,高喊这不是瘟疫,让人即刻去医正处取药,半怀柔半强硬,城下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苏钦一眼不眨地看着突荣,直到那人最终点了点头,说;“好,算平局。”
“平局。”苏钦也点了点头。
平局?假扮苏钦的姜泯恰好登上城墙,听见这句话,他很惊讶:突荣夺城的计划被识破,此时又势单力薄,居然好意思说平局?而他们这位将军居然也肯认?
没等他反应过来,苏钦已下令让开道路让突荣等人通过,他只得照做了。
回到守将府,苏钦当众赏赐了姜泯,待众人离去后,姜泯方躬身说:“那时我告诉您这不是麦瘟,您却仍要执意弃城,我以为是您不信我。”
苏钦扬了扬嘴角:“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想过守城。”
姜泯愣了。
“我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才能捉到突荣。所以我并不在乎那究竟是麦瘟还是滚石肿,我在乎的是突荣的第一步会怎么走。”以突荣夸下的海口来看,那人只能用常人想不到的旁门左道,这一点才是让苏钦最头疼的,所以他只能先把自己能做的事做了,余下的就是等突荣有所行动。
姜泯自思片刻,心下不觉暗叹。苏钦又道:“我多说一句,你莫多心——便是你不告诉我,我也并不相信那是麦瘟。你应当也看得出,此事只好当作我与突荣之间的试探,并非双方果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不会做得那么狠绝。他还要指望寂城,指望帝国,他也一直很聪明。”很聪明,但还是太单薄了。苏钦自信如果把他自己换到突荣的位置,他可以把这场戏做得更好,因为他有更多的技巧或者说“伎俩”,而突荣……那人背后毕竟是贫瘠的西漠,一个人再聪明,又岂能拼得过帝国无数人的智慧结晶?平心而论,苏钦很欣赏那个人,但他也没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姜泯再度沉默,片刻后方问:“分明是他输了,为什么您要认平局?”
苏钦对他向来客气,也没计较他的追问。“因为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挟持我。”
姜泯无话可说。
此事过后,城内着实平静了些日子,忽有一天丰子修急匆匆地冲进苏钦的议事厅,将一封官函递给他,说:“将军,安抚使过不了七八日便到了!”
今年的安抚使是新晋的驸马,据说是打算办过这一趟差就回去预备办婚事的。
3、
苏钦对安抚使的事没有多说什么,全交给了丰子修去处理,他领了这个差事一边琢磨一边往外走,忽一眼看到姜泯正在前面,忙一溜小跑撵了上去,笑道:“听说姜大人到这儿也快一年了,没能早些认识大人,真是一大憾事。”
“丰大人素日公务繁忙,姜某只是无名小卒,不敢叨扰大人。”姜泯说得很公式化。
丰子修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胳膊说:“从前就不提了,往后大家一起做事,自然要通力合作!大人这是要去哪儿?不若我请大人去喝一杯?”
姜泯略一思索,倒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两人到了丰子修常去的一家饭庄坐下,老板亲自来招呼,丰子修拿着水牌问姜泯:“听说大人是平南人?我记得这里有平南的金丝糯米饼,大人尝尝看地不地道?”姜泯口里说好,眼睛则漫无目的地往窗外看了过去,看了一会儿,他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娇糯的女子声音。
“这驸马究竟是谁?有什么好瞒人的?”
这是平南话。
姜泯凝神听了下去,发现是那女子一直在央及什么人说出驸马的身份,而那人始终不答。他心想这也奇怪,虽说寂城偏僻,但驸马的身份并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消息,为什么有人不肯说?
最终那女子终于不耐烦,声称要去问别人,两个人便离开了。姜泯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的方向,连丰子修问他话也没有听到,直到丰子修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忙先道了声歉。丰子修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将水牌交给老板,转头问道:“大人这是想起家乡来了么?”
姜泯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想:别处的水好像都及不上翻云山。那地方虽不是家乡,却似乎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所在。
“大人是平南哪里人?”丰子修是真打算和姜泯做朋友,开始打听他的身份细节。
“通州。”姜泯又喝了口茶,嗓子里有些干。
“通州……”丰子修挠了挠头,笑道:“还真不熟。和驸马的家乡距离可远?”
“不远。”姜泯说着起身去打开窗板打开,倚在那里静静向外张望。没等他看见自己想找的人,丰子修忽然咦了一声,走过来指着一个方向说:“那不是突荣么?”
姜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身洁白的西漠衣饰、头上蒙着白巾的突荣正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于人群中更显得身材修长五官突出,像是一道光。
“这个人长得真是能要命。”丰子修再次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姜泯,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凝固在一处,忍不住也往外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问:“大人瞧什么呢?”
姜泯没有回答,视线紧紧盯住了走在突荣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那两人都穿着浅青花色的长衫,都将长发束在头顶,只是右边一人身材挺拔,左边一人的身形则更玲珑些。虽是只能看到背影,但姜泯有把握自己没猜错那两个人的身份。他正有些怀疑突荣是否只是凑巧走在他们后面,谁知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已向前窜了几步,一把握上左边那人的腰,将其整个儿举了起来转了个圈。
4、
“混蛋!快放我下来!”
覃御自打十岁起就不喜欢被白络瑜这么举着晃来晃去了,没想到这把年纪又再度遭遇此种对待,还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窘得脸都红了,偏生白络瑜还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半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好在突荣很快就把她放了下来,但没等她抱怨,他又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低声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有点害怕。”
覃御怔了怔,跟着便推开他,笑眯眯地说:“你也会杞人忧天吗?”
突荣看了白络瑜一眼,问:“我是在杞人忧天吗?”
白络瑜没理他,覃御却瞧他两眼,笑道:“没见你这样穿过,很好看。你跟我来吧,我请你吃饭成不成?”
突荣当着白络瑜的面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说:“走吧。”
覃御一路上问了突荣许多问题,他答得很认真,却没有问过她任何话,
一直到走近他们如今暂住的院子,覃御终于又想起一个问题,忙问:“近来听说温毓订了亲,不知那驸马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