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苏钦再往车上看去，果然察觉那人只是个穿了男装的少女。一念及此，他四肢愈发发冷，慢慢摇头说：“你们没扰我，倒是我扰了你们。”说完，便拨转马头，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跑出一段，他渐渐清醒过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霎时间记起了那年轻人的身份，顿时惊得带住缰绳，想也未想便往来路奔了回去。然而等他回到那岔路口时，那两人一车早已毫无踪迹，地上甚至没有半条车辙印留下来给他做线索，他在谷里来回找了几圈，最终只能怅然而归，连续几日都没有回过神。

白络瑜在车外和覃御说了几句话，听她一直不回应，便掀起车帘往里看了一眼，见那小姑娘正抱着双膝发呆，忙问是怎么了。覃御闷了一会儿，嘟哝说：“我怎么觉得见过他？”

“这可是胡说，你什么时候忘记过你见过的人？既是不记得，便是没见过。”白络瑜笑笑，抬手将她捞进了怀里。覃御想他说的有理，可心里仍不释然，整个人便很沉默。白络瑜生怕她独自乱想，忙问：“你以为他如何？我瞧他似乎是个当兵的。”

“他一定是个能杀人不眨眼的。”覃御赌气似的说了一句。

白络瑜一笑，点头说：“战场上可不得这样？不然掉脑袋的可就是自个儿了。”

覃御哼了一声，因想不明白，索性也就将这念头丢下，转而去思索晚间的落脚处。白络瑜从小就爱让她干活儿，很多时候宁可眼看着她吃亏也不提醒她一声，这么一年一年的锻炼下来，倒把覃御的本事磨出来了，如今她打理两个人的行程已是十分得心应手。

晚间投宿榆城，白络瑜睁眼躺了半夜，忽然听见里头房间有动静，忙赶了过去，一眼便看到覃御正用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身子痉挛地向上拱起，额上满布汗水，小脸扭曲得很难看。他忙屈一膝在床上跪了，俯身轻轻握了那孩子的两个手腕，口里轻柔地唤了她几声，总算她似有听到，手臂的力量略微松了一松，他立刻趁机用了点力气去掰她的手，同时始终在不停地低声劝：“阿御乖，你和先生在一起，别怕，我一直护着你的，没人能欺负你，乖，别用力，松手好不好……”

哄了好一会儿，总算覃御彻底松手，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白络瑜顾不上瞧看她脖子里的淤痕，先吩咐道：“罗刹，去打热水。”

等给她擦洗过换过衣服，已到了后半夜。白络瑜又取了药来涂在她脖子里，再把她的头发梳梳好，这才搂了她睡下，心下很沉：从七岁时每晚都做这样的梦，到去年一年也没做过，原以为已好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3、

太妃要做事，果然极其干脆利落，温毓及笄后不过半个来月，卫央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郡主。册封后的卫央需要几场社交活动来亮相，恰好赶上苏府办赏花会，华越便让温毓带着卫央去了。

对中京许多夫人小姐们来说，卫央原来不过是任自己呼来唤去的小丫头，如今却麻雀翻身变成了堂堂拂尘郡主，品阶稍低一点儿的人还得对她行礼，便有些接受不了，话里话外隐隐有孤立那人的意思，尤其还有个秦伽罗完全不给面子，众人乐得架柴添火，卫央很快就有些坐不住了。

也是巧了，苏夫人的出身与卫央原无二致，对这郡主的遭遇倒有点同情，便做得很大方，只是她毕竟是主人，不好过分回护卫央，而温毓又懒怠和秦伽罗正面冲突，眼看无趣，索性对苏夫人笑道：“听说今年府上那一品重楼白海棠忽然开了花，我等不及，想着早早一睹芳容，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苏夫人知道温毓这是想借机分散众人的注意力，便笑道：“那原是相爷家乡的东西，种了十来年，却是一次也没开过花，我们都当它是不合中京的气候，谁知今年忽然开了，而且竟开得还算能入眼，公主若不嫌弃，这就请吧。”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引着众人向外走，卫央舒了口气，起身时只觉腿酸脚软，险些站不起来。

苏家的海棠花的确算得上中京一景。偌大的后院曲曲折折一道水路上，几乎全是各色海棠，每年一到了这时候就是一片粉霞红云，配上这花团锦簇或娇美或雍容的一群夫人小姐，美得足可入画。苏夫人要带众人瞧的那白海棠孤零零立在水中一块儿绿洲上，老枝横斜看上去年头已久，此时正热烈地放着一树花，那花瓣重重叠叠极尽绚烂直如重云怒雪，颇有“占春颜色最风流”的意思。

“因是南边的花，所以相爷特意把它栽在水里了，大约今年天气格外暖，所以这花才肯开。”苏夫人听着众人的赞叹，一边微笑解释却也一边暗自犹疑，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征兆。

“从来白海涛只听说盆栽的好，夫人这一树花好似碎琼乱玉，真是蓬莱仙品。”卫央闷了半日，这时总算鼓起勇气夸了一句。

她一出声，周遭便霎时安静，只听见鸟儿在树梢婉转啼鸣。

“多谢郡主夸赞。”苏夫人温言微笑，不见亲近也不见疏远。

温毓见秦伽罗似乎又要张口，忙抢先笑道：“这花卧于水上，好似美人春睡，可不就是不染纤尘的蓬莱仙子么？”

秦伽罗毫不顾忌地冷哼一声，众人则继续保持沉默，温毓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终究有些灰心，便同卫央使个眼色，卫央只得主动告辞，苏夫人略留两句也就将她们送了出去。

这三人还没走多远，后面那群人已像是得了解放一样，活泼泼地开始对那花儿评头论足起来，温毓握紧卫央的手，心内一声叹息。

4、

苏府不辜负海棠春光，中京郊外杨家别院里，也有人没舍得浪费这美丽的景色。

杨熙果然实践了与妻子的承诺，带着淳于芳华到了郊外独处。既没了家中许多规矩的束缚，夫妻两个更觉亲近了许多，素日端庄持重的淳于芳华这时也变得如一般娇俏小女儿一般，很爱腻着杨熙。这一日她说要放风筝，还亲自画了个娃娃图案，杨熙心知她这是求子的意思，不好拂了她，便做了骨子，两人一道将风筝放飞了。

“喏，可满意了？”杨熙将妻子揽在怀里，一同看着天上那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口里只管嘲笑。淳于芳华神色郁郁，低声说：“都是我不好，夫君你……”

“我的好夫人，说了多少回这种事强求不来，咱们都还年轻，我还不慌，你慌什么？”杨熙无奈一笑，劝道：“春光易逝，且顾当下，我还想在这儿多住几日，你瞧呢？”

淳于芳华虽也喜欢，同时也很为难：“还要伺候母亲呢，若只管在外，旁人该说闲话了……”

杨熙笑道：“你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还是免不了有人说闲话。理他们做什么？你只看我就好了。”

听了这话，淳于芳华心里顿时漾起甜蜜来，继而却又再度不可抑制地想：她的夫君自然是极好的夫君，可为什么她的肚子就这样不争气？进门两年也没能怀上一子半女，她难道真的要给夫君纳妾了么？

“外头有风，别尽坐着了，先回屋去吧。”杨熙见妻子神色略暗，知她又在乱想，便握了她的手和她一道往回走。淳于芳华一路低着头想来想去，忽然抬眼问他：“夫君，你这回当真不走了？”

杨熙转头看她脸上一派忐忑和期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便温声说：“嗯，不走了。既做了戍卫郎，那便要整日在中京行走，不会再离开你了。”淳于芳华顿时笑了，那笑容全无保留，真是在向他展示：他是她的天，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来，也仅仅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来。杨熙对上这样的笑脸，心下微微泛涩，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心。淳于芳华有些害羞，小脸泛红，嗫嚅道：“夫君，这是在外头……”

杨熙低声一笑，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大步便走：“好，那咱们就回屋去！”

甜蜜安稳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杨熙正在考虑是否该回中京，忽有一日苏钦骑马来寻他，见了面便抱怨：“好好儿的我顺路送昭明公主和亲自然没话说，可那什么卫郡主是凑什么热闹？太妃偏要我照顾她去北关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