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毓对秦伽罗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端起一杯茶轻轻吹着,神色很恬淡。
秦伽罗给她这模样气得几欲发怒,转念却又好整以暇地在一旁坐了,笑道:“温净,温冯,温凌……温家的姑娘们在你这一辈,就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特立独行,难道你没好奇过?”
温毓依旧慢条斯理的吃自己的茶,两口下肚后,方垂眼笑道:“自打我记事起,祖母便一直唤我‘阿毓’,大姑娘这话,还是改日留到祖母面前说去才是。”
提起女帝,秦伽罗明显畏缩了片刻,但很快,她便再度冷笑:“你少拿姑祖母吓唬我!我又没说你什么不是,不过偶然间叫出了你的小名儿,有什么过错?说起来你还得谢我呢,若不是我告诉你,只怕你这辈子就没机会知道自个儿真正的名字了!”
温毓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点发抖,脸色却还撑得住,索性没开口。
“依我说,温凝有什么不好?何苦来捡人家剩下的名字?”秦伽罗不再掩饰自己的得意,洋洋洒洒地继续说了下去,“捡个封位、捡个宫室还罢了,到底也算你的运气,可是连名字也捡人家的,我就想不通了。你说你拓侯府究竟是有多拿不上台面,才叫姑祖母什么都瞧不上眼?哈!毓成宫毓成宫,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毓成宫吗?你以为那真是你的?先帝亲自拟的名字,凭你也配叫!你要真有资格,怎么不把人家的封号也捡来?公主?温毓公主?你怎么不是毓成公主!”
温毓将两手交叠放在膝上,茶杯托在左手掌心里,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渐渐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等到秦伽罗说完,她便笑了一声,说:“听说大姑娘方才受了气,难怪跑到我这儿来使性子来了。大姑娘这话我听不懂也不敢认,今日是怀安姑姑的大日子,我也不敢扰了长辈的清净,等回了宫,我必定要同祖母回报去,我所有一切都是祖母给的,若祖母要收回,我半个字都不敢驳,就只不知大姑娘在这里替谁鸣不平?难不成你是觉着祖母做错了么?”
秦伽罗给她堵得火冒三丈,又听她话里意思似乎知道了自己方才的遭遇,不觉羞恼相加,喝道:“你也知道你的一切都是姑祖母给的,除了姑祖母,你还有谁?姑祖母也不过是拿你当一颗棋子使唤罢了,我才是姑祖母的正经家人,在我面前,你算什么东西!”
她骂完便跑了出去,温毓脸色煞白,两眼定了一会儿,忽然冲外头叫道:“把我的天山马看好,别叫大姑娘瞧见了!”
卫央听得外面几声斥责和几声马嘶,忙走到窗边望出去,眼看着秦伽罗抢走了那匹雄骏的黑马,脸色不由变了变,偷偷回头瞧向温毓,发现那人嘴角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2、
秦伽罗方才确实是受了气。但其实并没有人故意要惹她生气。
淳于氏逼得她不得不认清了现实,两人最终达成一致:只要沈慕能亲口说出让秦伽罗死心的话,秦伽罗就答应嫁给夫人给她选的夫婿。
可怜天下父母心,淳于氏虽说更看重儿子,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能说她没尽到责任。这么荒诞的要求,难为她怎么答应下来。
沈慕本没打算去见淳于氏,然而淳于家的嬷嬷却再三不肯走,他转眼又看见覃御在对马球场翘首相望,心想自己反正也不愿意让她去看比赛,索性就拽着这人一道去了。
淳于氏约见沈慕的地方就是方才茶会所在那间大厅旁,正等得焦灼,远远却见覃御同沈慕并肩而来,她脑海里顿时再度浮现出小楼里那一幕,嘴角不免抽了抽,硬是转过脸装没看见。覃御没留意,视线被厅中墙上一幅一丈见方的牡丹图吸引了过去,沈慕便叫她去看画,自己则走近来同淳于氏打了声招呼。
公主府上的嬷嬷和内相正在不远处垂首肃立,淳于氏自己的嬷嬷也在两三步外站着,这样哪怕被人看到,也不至于有太大的不妥,淳于氏一边羞愧一边也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只得老着脸皮叹道:“冒昧请了殿下来已属不妥,言语中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看在外子与国公的面上,莫与我这个妇道人家计较吧。”
沈慕略一沉思,眼角飞快往旁边侧室那两扇虚掩的木窗扫了一扫,笑道:“夫人是长辈,有话但吩咐便是。”
淳于氏手里紧紧攥着帕子,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边也悄悄往那木窗溜了一眼,方问:“殿下可有意与我家结秦晋之好?”
沈慕料得她要提起秦伽罗,却不料她说得如此直白,倒愣了一下,继而立刻后退一步,认认真真地拱手说:“夫人大度,晚辈也便与您有话直说了。此事原说不起好坏对错,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从朝事角度看,沈慕如今深受重用,女帝要笼络他的最直接方式看上去应该就是让他和自己的娘家人结亲,反过来这也是沈慕对女帝表达忠心的一种保证,但实际上女帝与沈慕之间还有远比这种表面联姻更为重要的纽带,女帝很清楚,强求沈慕去娶秦伽罗反而会适得其反,而沈慕之所以冒着骂名为女帝做事,图的也并不是和秦伽罗的一纸婚约;何况沈慕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对秦家来说并不是一个绝佳的联姻对象,真正合适巩固秦家地位又能帮女帝笼络人才的联姻人家,应该是像苏家这样在朝中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的积年世家。从个人角度看,就更简单了,沈慕与秦伽罗之间一无婚约束缚,二无两情相悦,三无非得嫁娶的由头存在,为什么要结秦晋之好?
淳于氏一辈子没这么丢过人,但也知道沈慕这已经是很给面子的说法了,毕竟这总比说“我看不上您女儿”要好听许多倍,所以她还算满意,只是这答复还不算很明确,她为让秦伽罗彻底死心,不得不又多问了一句:“殿下确定不会改主意?”
沈慕头也没抬,清清楚楚地说:“夫人,沈慕自知愚钝,然大丈夫一句便是一句,这话是可以带到棺材里去的,夫人请放心。”
淳于氏给这“放心”二字噎得不知该作何想,心道放心什么?放心你看不上我女儿?却也终于如释重负,屈膝下去道:“今日有扰,来日必当叫云儿供殿下差遣以还。”
她话音刚落,那两扇窗后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哭着跑远了。
沈慕毫无所动,转身即走,淳于氏脸上如同火烧,回头咬着牙吩咐说:“把那个孽障给我拿下,送到车上去!”
覃御对外头的动静一概不闻不问,见沈慕回去,她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方才听说格格受了委屈,是秦家大公子帮她摆平的,回头我还得想想该怎么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