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伯娘这样说,尹慈方才勉强应了。
3、
对于六部大堂门口的惨案,白络瑜并没有过问太多,也没有责备沈慕,幸好沈慕早已习惯他这做派,并未多心,简要和他回报过后就要走,那人却叫他再等等,说苏钦要来。没过一会儿苏钦果然来了,几句话过后,沈慕觉得有点奇怪。
白络瑜对人一贯难得拿正眼去看,待苏钦却十分客气,请坐让茶样样亲自过问,语气说不上亲近吧,至少挺和气的。这做法搁别人身上自然无可挑剔,但搁在白络瑜身上便是大大的异常,沈慕自觉地把警惕性提高了几个层级,绷着根神经没敢乱开口。覃御进来时,他有点意外也有点高兴,先问白络瑜:“先生,她手上这绷带什么时候能撤了?”
白络瑜招手让覃御坐在身边另一把椅子上,才说:“再过七八日吧,小孩儿家若不留心,往后要落大毛病,她哪儿懂这个。”
沈慕看看覃御,又说:“今日怪我没认出她来,还望先生见谅。”
“这有什么,随她高兴就是。”白络瑜说完又看向苏钦,道:“你和中京子弟来往不甚密切,从前还不碍,往后等你自己建府,要多为家中妻儿着想,很不必把人都圈在家里,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明日马会你是头一回去,打扮得精神些,别落了你父亲的面子。”
自从覃御进来,苏钦一眼没朝她看过,此时也只是半垂着头对白络瑜应声是,半字不多说。
沈慕见覃御对苏钦多看了两眼,略一思索便大约明了她在想什么,便笑道:“荀卿明儿少不得要把火烧雪带过去吧?我也许久没见它了。”
苏钦面无表情,淡淡道:“那马是跑远路的,不适合打马球,带着是个累赘。”
覃御对他唯一的兴趣也就在火烧雪上,听见他说不带,未免觉得可惜,忍不住寒暄道:“苏将军还记不记得我?咱们在马鞍谷见过,你和你的火烧雪。”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苏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只手握紧膝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茶盏,表情极其僵硬,声音也粗板了起来:“姑娘既这样说,当是见过吧。我却记不清了。”
沈慕很是意外,忙问覃御:“你们当真见过?”
覃御解释说:“两三年前的事了,苏将军不记得也不出奇,我是自打那一回见了火烧雪,心里就总想着。”其实她后来在梓城和北关都又见过苏钦,但那些事总归不便在第一次见面时提起。
她话说得越多,苏钦脑子里的翁鸣声越严重,覃御话音刚落,他耳边骤然清净,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却觉出右手剧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茶杯不见了踪影,只剩满手鲜血,地上则多了几片碎瓷片。
沈慕第一个冲过去查看苏钦的伤势,覃御也忙去拿药箱,白络瑜则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旁观,眼神有点古怪。待药箱拿来,沈慕顺手接过,覃御便蹲下去捡瓷片。沈慕没顾上说她,苏钦疼过最初的一阵后已经麻木了,对于覃御在面前觉得很不自在,便推开沈慕的手说:“我自会处理,无需污了相爷的书房。”说着站了起来。覃御有心劝他不必那么生分,忙抬起头一笑,道:“苏……”
白络瑜反应极快,但他还是没有覃御快。他的手堪堪触到那小姑娘的肩膀,她已经蹿到沈慕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4、
尹慈躲在槅后看不真切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听见一声闷哼和木头碎裂的声音,忙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一眼便看见面南的那扇大窗变得支离破碎,冷风正呼呼地灌进来,而在窗外不远处,苏钦正蜷曲在地上,白络瑜的脚正要落到他身上。丫头吓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大叫了一声:“先生!”
白络瑜硬生生收回自己的脚,倏忽间回到室内,一把捞起覃御,对沈慕冷冷道:“阿御明日要去马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沈慕的惊诧不亚于尹慈,但白络瑜并未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他站在那里眼看着自家先生的背影消失,又看看同样茫然而红着眼圈的尹慈,到底什么也没问,转身走了。
岳同恰好煮好安神汤送去覃御房里,谁知一进门就见那姑娘正伏在白络瑜肩上一动不动,顿时惊了一惊,险些将汤泼了。白络瑜示意她站在一旁,抚着覃御的背尽量柔缓地说:“阿御,别憋着气,你要呼吸,记不记得我教你怎样呼吸?”
劝了两句,他失去耐心,硬将覃御的脑袋扳了过来,这才发现那孩子的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微微扩张,里头毫无焦点,只隐约看到几丝恐惧。他把手指放到她鼻孔下探了探,眼神立刻变了,忙将她平放到床上,两手在她耳边重重拍了几下,又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尹慈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覃御却始终毫无反应。
董伯娘见势不妙,忙跪下捉住覃御僵硬的左手左臂一通按揉,两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那人,自己的呼吸也不自觉闭了起来;尹慈依样画葫芦,也扑到覃御脚边给她揉着脚心,急得泪水扑簌簌而下;岳同帮不上忙,在一旁干着急了一会儿,忽然慌慌张张地回身跑去倒热水拧帕子,一时不察,将自己的两手烫得通红竟也没感觉。
白络瑜又是点穴又是拍脸,又狠心往覃御人中上用力掐了一把,见均无效验,心下罕见地着了慌,情急之下一手托着覃御的后颈一手掰开她的嘴唇,口对口地往她嘴里吹了两口气。董伯娘哪里还顾得上去计较他这举动是否合宜,倒眼巴巴地盼着他多吹几口,万幸这一招总算管用,白络瑜吹第三口气时,覃御喉咙里终于传来点儿吞咽的动作,继而长长地吸入了一口气。因吸得过于急促,她被自己呛得接连咳嗽了许多声,白络瑜忙揽着她拍了一会儿,等她缓过来,才让她在枕上躺了。
董伯娘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见覃御扩散的瞳孔已收了回去,心下那口气这才松下来,一个没撑住,整个人竟瘫软在地,差点晕过去。尹慈忙搀住老人,和岳同一道将她扶起来坐在一旁,这才问白络瑜:“先生,阿御这是怎么了?”
白络瑜端着半杯白水小心翼翼地喂着覃御,口里漠然道:“她以为自己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