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些越俎代庖，苏忌挑了挑嘴角，说：“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无人能配得上苏钦了。”

因苏钦从前不娶亲，中京关于他的流言不少，苏铭替大哥打过几场官司，的确说过没人配得上苏钦的话，听见苏忌提起，他莫名觉得脸上发热，脑袋又垂得低了点，口里道：“江阴尹家家风是出了名的清和豁达，尹慈又在白相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拟的。”

“你倒看得上白络瑜。”苏忌又笑了笑，说：“苏钦未必有心在这上头，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你和你母亲一道替苏钦操办了就是，不必再来问我。”

苏铭对于这个任务并没那么意外，很快恭敬应下，苏忌便挥手让他出去。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苏忌问：“父亲见过覃御吗？”

“白络瑜的那个小姑娘？”苏忌左手撑在桌面上，似乎正欲站起身，闻言止住动作，修长的手指轻轻屈起，映在黑色的桌面上像是一朵莲花。他有点奇怪这个问题：“怎么问起她来？”

苏铭对上父亲的视线只一瞬，很快又低下眼睑，窘迫似的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加一句：“白相很看重覃御。”

苏忌略一点头：“我知道。”

苏铭再不敢多口，拱手再拜而退。

3、

覃御的手一伤，吃饭、持剑、写字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绣花、作画等这些精细活儿终归差了些，她有心练习，吃了饭便坐到绣架前绣了半只蝴蝶。尹慈的婚事自然有许多事要忙，但她是忙不着的，何况对于这件事，她很早就开始准备，心中早有主意，完全不必临时抱佛脚。

尹慈的情绪已平复了许多，只是也沉默了许多，两个人对面坐着一道做活儿，半天也没有一句话。白络瑜进来时见这场景，笑道：“阿御又要给我做衣裳么？我也帮你的忙如何？”说着走来挽起袖子，竟真的拿过针线一本正经地往绢上刺了起来。覃御以为他胡闹，谁知等她绣完手里的蝴蝶，转头却瞥见那人手底下已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黑蝴蝶，虽说纯用黑线，但黑也黑得有层次，用线布局讲究，一点儿也不沉闷呆板，尤其那种翩然而飞的形态绣得绝妙，浑似要从布面上飞起来似的，一时不由看呆了。

“蝴蝶要成双成对才好看么……”白络瑜瞅个空子往覃御额上亲了一亲。

覃御险没将手里的针戳在他身上，到底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推开，问：“东方阿姨呢？”

“还在替阿慈谋划呢，也没见她对什么事这样上心过。”白络瑜放下针线，冲尹慈笑道：“阿慈去看看她吧，我看她想得头发也要掉了。”

尹慈默默应下，起身离开房间，白络瑜歪在榻上出了会儿神，覃御推着他问：“兵备、文举算是国之基本了，怎么左道三条兵路都快烂透了，你却一直听之任之？”

“阿慈要成亲了，你倒问这个。”白络瑜一笑，捏着她的手指说：“从前又不是我管，阿御该去问季平。”说完自己却又替苏忌辩解：“其实也怪不着季平，他不大碰兵事。兵事这些年都是巨源在管着，他要卖弄才干，横竖碍不着我。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他吃亏在太小看女人。和女帝比起来，他的日子到底浅，女帝往兵部里塞第一个人的时候，他还在东海老家种地，一直到今日，我怕他还是弄不清楚究竟哪些人才是真正的心腹。”

覃御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女帝好像是个阴谋家。”

“哪有那么多阴谋阳谋？”白络瑜忍不住乐了，“世人最大也最多的问题无非是一叶障目、盲人摸象，‘阴谋’实则不过是无知罢了。女帝到处塞人也是要多知多闻，知道得越多，看‘阴谋’二字就越像是个笑话。你该说她很懂谋略，这倒不假。”

覃御记起东方曼白天的抱怨，心想一个御针纺就叫东方曼觉得拘束了，女帝竟能在皇宫中安然待上几十年，还能捞个帝君当当，真是非常人所能为，便道：“帝君这一辈子也挺累的。”

白络瑜却摇头：“人各有志。她既是有这个才干，不用出来才难受。”

覃御便问：“你呢？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回中京吗？”

白络瑜转眼看她，认认真真地说：“阿御，我从前不知自己活着的目的，如今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为了我才回中京？”覃御偏头蹙眉，问：“因为我家在中京吗？”

白络瑜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叹上一声：“小没良心的，我就知道养你终归是白养！”

覃御把手抽回来，哼道：“你自个儿不信我，我难道还每天给你表衷心不成？”

“也没说每天，可也没见你表过啊。”白络瑜白她一眼，“我不过说你两句，你有本事一跑两年，这是将我放在心里了？”

覃御语塞，恨得将他的手一甩，怒道：“好，你要记仇便记着，反正我跑也跑了，你要说一辈子谁又会管你！”说完便回寝室，一叠声叫备水洗漱。

等她睡下，白络瑜又来看她，她连眼也不睁，他只得坐了一坐就走了。覃御睡着得快，尹慈回来时她早已入梦，丫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也在床上躺了。躺下后却始终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许多念头，也不知挨了多久，忽然听得低沉而急促的呜咽声，忙一骨碌爬起来冲到覃御床前，果然见那人正以左手死命掐着脖子，右手想要用力却因受伤而用不上，额上也不知是急出来还是疼出来的一头汗，五官扭曲在一起，双脚乱蹬，偏偏醒不过来，只有泪水自紧闭的眼角汹涌而下。

覃御从前梦魇从未这样过，尹慈吓得魂都没了大半，幸而白络瑜在外头听得动静赶过来，一边去掰覃御的手一边将人捞在怀里轻声安慰，折腾半日，那人总算渐渐松了力气，身上不再僵硬，只是右臂应该是疼得很了，不住啜泣。白络瑜脸色暗沉，轻轻揭开她的衣裳，低声吩咐尹慈去拿药油和热手巾。尹慈犹自心慌，咬着牙扶着床边勉强站稳，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顿时一惊跳起，脸上的血色刷地没了。

“这是怎么了？！”

东方曼茫然而吃惊地站在屏风边，刚刚问出这句话，便见覃御双眼大睁，死死盯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