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敏站在沈慕的卧房外看看黑漆漆的天幕，又看看院子里寥寥的数盏灯，耳边除了虫鸣和低低的说话声便再无声息，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吓人的安静，沈慕年纪轻轻的怎么受得了？

温敏小时候常常住在颐园堂，沈慕也常常住在颐园堂，可是颐园堂里的所有人明显更喜欢沈慕，所以温敏一直就不喜欢沈慕。不过他也挺佩服沈慕，这个人总能使人如沐春风，甚至对温敏明显的冷淡也只是付之一笑，从不曾回敬什么，这份涵养或者说耐性可不是人人都能修炼得来的。而且不喜欢归不喜欢，温敏对沈慕最多也只能做到冷淡，不会真的和他翻脸，因为他很清楚，沈慕只是好礼数，绝不是好欺负。

所以在他们这样的状态下，温敏不太理解沈慕为什么会替自己挨那致命的一脚。

身后的房门轻微吱呀一声，几个人迈着细碎的脚步走来，温毓的声音低低浮起：“哥，回去吧。”

温敏回头问：“他呢？”

“慕哥哥睡了。”温毓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她便下了台阶往外走，身后的侍儿与嬷嬷迅速跟上。这一行人，倒是为这个过于寂静的院子注入了不少活力。

温敏对着妹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夹板，嘴角嘲讽地挑了一挑。没人知道他这伤是怎么来的，好像也没人关心。

出门上马，临走前他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了大门上房悬挂的匾额。

“沈府”。

几个月前，中京哪里会有“沈府”？王府侯府郡王府什么的不要太气派。如今么，当真是从云端跌落尘埃了。

温敏觉得心里痛快了点儿。

2、

第二日一早，温毓又来了沈家，一进门就有人急匆匆赶上来回说：“公主，秦大姑娘刚刚送了药来，请您的示下，是拿进来还是……”

温毓脚步不停地说：“御医和祖母送来的药已不少了，出去道秦姑娘费心，东西收起来就好。”

嬷嬷答应一声去了，温毓去到沈慕卧房，见里头静悄悄的，便放轻步子，示意侍儿撩起珠帘，抬脚迈了进去。然而很快，她就顿住身形，甚至往后撤了撤，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

不怪她吓了一跳，她原以为屋里除了沈慕便没人，谁想到还站着个十八九岁的斯斯文文女孩子？

“你是谁？”温毓打量那女孩儿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奴婢徐嫣，见过公主。”徐嫣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对温毓磕了个头。

光是知道个名字能了解什么？你就不会多说两句？温毓有点不耐烦，又见床上的帐子垂得严密，便道：“跟我出来。”

一群人退回外面厅里，温毓这才问：“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徐嫣跪着回说：“奴婢身份低贱，不敢到公主面前污了您的眼。”

这丫头语气很卑微，温毓听着却不大舒服：从前知道不该出现，今天就该出现了么？

一念及此，她忽然怔了：是啊，从前都没出现，今天怎么就出现了呢？

温毓不自觉的往内室看了一眼，脸色有点白。

一旁的侍儿明嘉觉出温毓脸色不霁，又见徐嫣始终跪着，忙低声笑道：“奴婢看着这丫头有些眼熟，倒想起来头些日子陛下赏了个侍书给相爷，原来是给送到殿下这里来了？”说着又对徐嫣说：“服侍殿下是你的福分，自然你该尽心。殿下这里睡着不好打扰，你先出去吧。”

“不用她出去。”温毓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淡淡道：“进去伺候吧，我瞧瞧也该回宫去了。”

她边说边快步往外走，其余人只得跟上.出了门，有个婆子迎面走来，见了她忙弯腰退到一旁去，她却停下来看着那人手里的盒子问：“拿的什么？”

婆子忙道：“回公主，是方才覃姑娘送来的汤饭，说是……”

“拿下去吧。”温毓没等那人说完便打断了，“一路送来只怕冷了，殿下如今的吃食要格外严谨。”

明嘉在她身后抬了抬眼，但终归什么也没说。

3、

温毓刚出卧房，沈慕便徐徐睁了眼，对着头顶的帐子看了一会儿，吩咐梳洗。

徐嫣不等他吩咐就已经离开了。白络瑜当初放了她，但她的家人并不愿意认她，她跑到沈慕府外跪了一日夜，沈慕便安排她单独住在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子里，素日里严禁她踏出一步。如今她自然该回到那里去。

沈慕坐着藤榻穿过空荡荡的院落时，心里觉出点沉闷，也有点奇怪，想着白家的人比他家也多不到哪里去，可他就不会觉得白家沉闷。

到了书房，他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小厮：“去替我写封信给陛下，就说我给从小儿服侍我的郭嬷嬷求个二等安人的恩典，请她往后帮我管理内务。”

小厮很快将信写好送了出去，沈慕也已经过了一遍帖子——他如今是“红人”，小厮拿上来的拜帖足有几十封，他只留下两封，又召几个手下来吩咐了几件事，口授几封密信，接着便有些受不住，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记得好像做了梦，梦里听见一个清爽悦耳的女子声音。

“母亲，这孩子太可怜了……”

“阿慕真乖，谁教给你写我的名字呢？你看这里还少了一笔……”

“阿慕瞧，这是妹妹呀……”

“阿慕……阿慕……”

“阿慕！”

柔软的呼唤骤然变成凄厉而绝望的叫声，沈慕陡然惊醒，睁眼看到面前一个模糊的身影，下意识挥出手去，不料碰上一个柔软而温暖的物体，顿时怔了。

“你做噩梦了？”覃御微微俯身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对不起，我没叫人叫醒你，自己就进来了。”

沈慕晃了晃脑袋，还是没反应过来。

覃御笑笑，说：“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引荐一个人。”

沈慕这才留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