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进门，就倚在他家的影壁上，见他回来，老远便迎上笑道：“还好没叫我等到天明去。”

因秦伽罗之故，沈慕向来刻意与秦家人保持距离，与秦云也算不上莫逆之交，不过到底也算是熟人，便笑道：“等在这儿做什么？白叫祖母知道了骂我一顿么？快进来。”

秦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进倒不必进去了，我奉祖父之命给你送点东西，送完就走了。”说着又笑：“谁不知你家里一贯入了夜就黑黢黢冷清清的，我还不如在外头晒晒月亮。”

今夜月色的确十分好，月光下看来，这位秦府唯一的孙少爷的脸面愈发光洁。秦云五官不如沈慕生得好，皮色倒的确挣回来几分。说起来，这两个人都不太像是外头常见的世家公子，一个太谦和可亲，一个太干练冷清，个人气质过于明显的结果就是人们往往不会怎么留意他们穿了什么戴了什么，而更关注他们“本人”。

沈慕抬手接了秦云递过来的一本册子，就着月光翻一翻，心下微觉意外，嘴角的笑容却不变，也不提这事，合上册子笑道：“明儿是国公的正日子，我怕不能久坐，你什么时候在？”

“自然是一日都在。”秦云也是照旧微笑，甚至还摊了摊手，“我能有什么事？祖父这个生辰便是大事了。”

沈慕一笑，旋即道：“回去替我同国公和令尊带个好吧，我如今也是托大了，还请国公莫计较。”

秦云笑应下，又放低声音说：“我已经罚了伽罗。相爷那边我怕是挨不上去道声扰，你得了空替我家里带个话，还请相爷和姑娘莫将伽罗放在心上，这丫头的脾气其实只能害了她自己。”

他说完不多停留，抱拳告辞而去，沈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有些佩服：这么个在中京横着走也没关系的人，偏偏生了这么一副温和谨慎的性子，似乎小小年纪就深谙了“中庸”之道，也不知该说他是生性超脱还是深藏不露。

3、

颐园堂里，清明的蓝色月光如水银泻地，在地上画出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宝石一样的光斑。

万籁俱寂之时，内室忽然传来诡异的嗬嗬之声，在暗夜里听来实在令人毛骨悚然，睡在角落里的傅正被这声音惊醒，却并未害怕，而是迅速翻身而起，赤脚走到那顶华丽的床帐前面，撩开帐幔，准确地握住了床上那人在空中乱挥的手，低声劝道：“陛下快醒来吧，此间无事，您只是在惊梦。阿正在这里，您觉到了么？”

如此唤了几声，女帝的眼睛终于豁然张开。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安心不少，低低唤了一声：“阿正？”

“是我。”傅正轻声回应：“您又做梦了。”

第二日晨起，女帝梳洗完毕之后又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抚着额头轻叹：“近来是怎么了？这梦做得比平日多了许多。”

“您太忙了。”傅正微笑解劝，“别拿它当回事，慢慢也就过去了。”

女帝强行压下烦躁的心情，转而问：“苏忌的伤势如何了？”

“应当没有大碍了。”傅正稍稍沉吟，低声道：“您也莫太忧心，白相自然会出面。”

“我倒要看他的面子！”女帝将托着额头的手啪地击在梳妆台上，顺势站了起来，忽然又冷笑：“其实说来又有什么错？这天下原该是他的。”

傅正笑了：“您哪，别人不知道白相的脾性，您还不了解？”

“脾性？”女帝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他是神仙么？神仙还有脾性？”哼完自己却没忍住笑，“人都说位极人皇左右乾坤是多么畅快，可他要真坐在那儿啊，六部大堂就得和太医院搬在一起了，天天面对一帮蠢货，不用别人坑他，他自己就能活活儿把自己给憋死！前儿刘斐也太没眼力见儿，我要再不开口，他至少得少两颗牙！你没瞧白络瑜那拳头攥的？”

傅正叹道：“刘大人是个老实人。能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了，这不是怕您降罪才去触相爷的霉头么？”

“这年头还有老实人？”女帝嗤笑，“老实人能坐到长卿的位子？刘斐可不傻。”

是啊，如果刘斐明知逾制而不提出来，这无疑就是没有把帝君放在眼里，下场只怕更惨。

说完这番话，女帝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吩咐道：“今儿去秦家要留心着，若有一个人说起老三回老家的事，这个娘家我就算不要了，全都给我滚回象郡去！”

傅正答应一声，问她还有什么吩咐，她想了想，道：“还有白络瑜身边那个小姑娘，从前他不是说要找个机会让她和阿毓讲和么？我看你就带上她一块儿去吧。”

傅正微微迟疑，问：“去之前要不要和公主说一声？”

“阿毓有分寸，你看着办就是了。”女帝摆摆手，径自上辇而去。

傅正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去收拾妥当，出门前再打发人往毓成宫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