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季平?
覃御忍不住又往湖边看一眼,又看看白络瑜,心想真是邪了门了,自家这个“青春永驻”的先生在那个病怏怏的中年人面前竟然完全不够看!
董伯娘一直教导覃御,真正的教养必然是在天性之上的加工雕琢,而非纯任天性的挥洒,苏忌显然彻底贯彻了这一宗旨,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雅致与沉稳,和他相比,连白络瑜似乎都显得浅薄了。
然而这种“浅薄”此刻在覃御看来,却是无比的亲切。
只是,不等她开口,白络瑜已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先离开,她不得已只好走了,也没和苏忌打招呼。白络瑜看她背影消失,心下悄悄松一口气,走过来对苏忌打开了话匣子。
“季平不知道,阿御自小都很乖。学规矩的时候,伯娘叫她在头顶上顶一碗水、腰里束着木板练坐姿,她累得睡也睡不着,却不肯和我讨一声情,我问她伯娘好不好,她从来都是点头。后来我教她习武,她也是一声不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和我撒娇。我把罗刹给了她,可她压根儿没用过几回,出门在外基本不惹事,惹了事就自己想法子脱身,罗刹几乎是个摆设。我心里想着哪怕她捅破了天我都愿意帮她补,可她连打破个碗都不肯。”
苏忌给他这一番话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懒得开口制止。
“她从小儿没在爹娘跟前长大,人又太聪敏,难免小心些,自律得过了头,我除了心疼,也没什么法子叫她过得松快些。所以季平,你……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待她好一点,至少……别叫她以为你不喜欢她,成不成?”
白络瑜说到这里直盯着苏忌看,苏忌扛不住这种“热烈”的目光,不得不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回去,问:“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他这是在嘲讽,白络瑜却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对我来说,阿御比帝国更重要。”
苏忌饶是早已习惯听这人说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话,一时之间也气极反笑,根本不想理他。白络瑜却不依不饶,凑得又近了些,似乎非要他做出保证不可。“季平,我没有开玩……”
“啰嗦!”
苏忌抚着额上一跳一跳的青筋,心想时间果然是世上最奇妙的武器,先前多么惜字如金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哪,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的婆婆妈妈不知所谓了呢?
4、
送走苏忌时已是满天繁星,白络瑜迫不及待地去看覃御,坐在她床边笑眯眯的问:“阿御以为,季平和你想的差得远吗?”
覃御没回答,只在枕上转开头,小脸儿在月光下美得像是被冰封起来的玫瑰。
白络瑜微怔,抚着她的头发问:“阿御不喜欢他吗?”
“他嫌弃我!”覃御猛地往床里滚了过去,顺手将被子蒙在脑袋上,声音含糊地从被子底下传来。“我知道他一直都嫌弃我!”
话音刚落,她便觉身上一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捞进白络瑜怀里,耳边听得一声笑:“我正怕你一见了他就不喜欢我了,这下好了,你不喜欢他就好!”
覃御哭笑不得,心里有点酸也有点暖,默了一默方道:“我不是说苏相不好,你不用错会了意。”
白络瑜笑了,松手让她重新躺好,又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说:“睡吧。”
看那小姑娘合上眼睛,白络瑜起身出门,站在廊下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心里想:她会不会再去想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一直都嫌弃”?为什么要说“一直”?
“阿御你想想,咱们可曾见过比苏相还好看的人么?”屋里传来尹慈轻微的声音。
“怎么没见过?突荣就比他好!”这是覃御的声音。看来她是没有多想。
白络瑜松了口气,又未免觉得好笑:果然是孩子,见过苏忌后最想聊的还是他的外貌。至于那个“突荣”,那是覃御和尹慈在西漠遇到的一个人,白络瑜也见过,那人生得的确超凡脱俗,真说起来的确可以和苏忌比上一比。
“阿御,咱们还会见到突荣吗?”
“你想见他?我看明年开了春就可以去西漠。”
“先生会担心。”
“那我也不能一辈子拴在他身边啊!”
白络瑜有点郁闷:这没良心的,谁拴着你了?你自个儿跑出去两年原来是不算的啊?
其实尹慈也有这腹诽,只没说出来,又说起了苏忌。“我看二公子和苏相生得可不太相似。”
“世上有一个苏相就够了,再者苏铭已经很不错了。”
“不是,阿御,我总觉得我见过一个和苏相长得很像的人……”
“你见过的人我也见过,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啊……可是我一定见过,这没错的!”
“那你慢慢想……”
争执中,说话声渐渐消失,随之而起的是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白络瑜听了一会儿,转身走开两步,倚着栏杆看了半天的残月,方低声问文隽:“定伯,我待阿御如何?”
文隽肃容道:“不瞒您说,属下到此刻仍会疑心女帝能否即位,却从不敢怀疑您待阿御的好。”顿了顿,又道:“命由天定,便是相爷您也不能例外,阿御是您养大的,这事既已成定局,那便是该的。”
白络瑜扯扯嘴角:“或许是该的,却未必是好的。”
文隽没有应声。
静夜无光,万籁俱寂,原本平静的室内忽然传来一点奇怪的声音,白络瑜等不及确定,立刻返身冲入门内,一眼便看见了令自己头皮发麻的一幕。
那个孩子仍旧闭着眼睛,纤细的手臂却握紧了她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脸色由红转白,两脚徒然在床上乱蹬,竟是一副要掐死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