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民、这样的国，那个人怎么可能丢得下？世上能有几人可以了解，到了他那个地步，实则个人事功早已是末等顾忌，驱使他做出决定的，只是他的天赋使命。

覃御未必懂这些，却莫名觉得安心，转而问：“你方才说商事与兵事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白络瑜回过神，很清楚地回答：“变数。阿御，两国交战时，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所有的信息，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运筹帷幄，许多时候人们只能赌运气。只好说有人摸到的规律比旁人稍多一点，对兵力的掌控也更优秀，赢面也就略大一些，仅此而已。商事的变数有五成，战事的变数有七成，甚至八成、九成。宫变也可看作是一场兵事，你瞧季平便没有把握好，他过于忽视了承德帝君这个变数。”说到这里，他低头来问：“帝国目前最会掌握战局的人，阿御知道是谁吗？”

覃御笑道：“听说你从前很会打仗，只是既说‘目前’，那就不算数了。难不成是苏钦？以他的年纪能在北关独当一面，又被提名做副帅，只怕不单单因为他父亲是苏相。”

白络瑜摇了摇头：“苏钦的出身、天分、运气都不错，只是这几个因素里头，他在出身上占的比重更大了一点。有一个人与他出身相差无几，天分却远胜于他，若非他本人不愿沾染兵权，北关的将军是轮不到苏钦来做的。”

覃御隐约猜到那个名字，白络瑜已直接说了出来：“阿御，帝国最会打仗的人是子抗。”

3、

话虽如此，覃御依旧有点疑惑：“我也是去过北关的，在那儿只听见苏钦如何如何了，真没怎么听过大公子的名声。”

白络瑜挑挑嘴角：“苏钦待子抗是何等尊敬，想来你也没有听说。”

这个覃御还真不知道，便没再说什么。白络瑜又道：“你再瞧阿慕，阿慕相当自负，许多老人也不放在他眼里，他唯独推崇子抗。不夸张说，在中京的年轻人里头，子抗有一呼百应的本事。”

覃御念头一转，问：“在兵事上他和你比如何？”

白络瑜笑了：“在我而言，并无‘兵事’二字。我一个人便可以屠城，要兵做什么？帝国的兵对我来说用处主要是带人，不是打仗。”

两人此时正走到平安街和御马街的交叉口，一辆马车从平安街东边驶过来，老远就有人掀帘子喊了一声：“相爷！”

覃御循声看过去，见那出声招呼之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昊。

这才走了多远呢，就接连碰见中京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一批人。

和方才秦仕的毕恭毕敬客气低调相比，林昊这一嗓子显然要更惹眼。周围立刻聚来一大片目光。林昊似未察觉，跳下车来稳稳当当地走到近前，对着白络瑜拱手下去：“有一事未曾与相爷报备，今日恰好……”

“你见过阿御？”白络瑜打断了他的话头。

林昊的表情有一刹那很僵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诚诚恳恳地说：“相爷，那当真是碰巧了。”

白络瑜没理会，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林垣也在？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林昊回身斥了一声，林垣方不情不愿地蹭过来，学着林昊的样子潦草对白络瑜做了个揖。他刚低头下去，林昊便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里，他猝不及防，膝盖在石板路上磕得生疼，脸上霎时写满愤恨。林昊看也不看，只对白络瑜再度拱手：“犬子愚钝，还望相爷莫将他放在眼里才是！”

白络瑜不置可否，语气很平：“你也这般年纪了，又是这样的身份，大街上拜来拜去叫人看着不体面，往后不必如此。——阿御，咱们出来久了，也该回家了好不好？”

4、

如今的白府所在的那条胡同叫作红墙胡同，距离皇宫非常近，外头热闹，进去却十分安静。马车驶进院子，白络瑜留意到覃御眉间闪过一丝失望，便笑道：“我叫黎耘收拾花房了，多种些阔叶柳和玫瑰，大约也可稍慰你思乡之苦。”

覃御知道他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便一笑点头，回房去换了衣裳。尹慈和她说温毓送了名帖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听她说完，丫头一边生气一边也感慨：“公主无父无母，族人未必真心为他们着想，又有这么个哥哥，其实也挺可怜。”

覃御颇感意外：“你很了解她家的事？”

尹慈想起和温毓那一回的对话，心道这还是等查清了再提比较好，便道：“不说别的，我看公主今儿是很有诚意。”

覃御笑道：“今日她有没有诚意暂且不提，我问你，当日在青岩是她坑了咱们，她却没有道歉；今日在中京是我打了她哥哥，她却主动来道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尹慈一下给问住了。

覃御接着说：“诚意倒不重要，我只是瞧她不能一以贯之，为人不够大方，倒好似她道不道歉要取决于先生做不做左相一样。再则，在青岩同我们道歉只有我们知道，在这里道歉，只怕等不到明日，全中京都知道了。”

白络瑜对此的见解和覃御差不多：“温毓这人看来很喜欢做些聪明的糊涂事。不过世人之蠢更甚于她，多半儿会买她的帐，以为你多蛮横、我多霸道似的。你瞧连阿慈不也开始替她说好话了？”

尹慈脸一红，覃御笑道：“阿慈你瞧，先生又拐着弯儿骂你，咱们不给他做针线了！”几个人都笑了，将这事丢过一旁。

覃御又问：“我在颐园堂见有一对联珠玉龙瓶，南边儿一只是真的，北边儿一只仿得很好。帝君难道很喜欢那瓶子，不是一对儿也要放着？再则那瓶子也和屋里的摆设不配啊。”

白络瑜回想一回，忍不住笑，恰好文隽说傅正来了，覃御看他一眼，他只得说：“我问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