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御愈发觉得他不着调，推开他的手就起身去梳洗了。洗澡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他还是没有回答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去帮华越太妃。

难道是因为华越的能耐？宫变这整件事看似由帝君发起，但放开来看其实是华越一手策划的，承德不过是入局者而已。这个女子的谋略和胆色显然不容小觑，莫不是白络瑜不屑服务于平庸的承德帝君，直到换了个更优秀的华越太妃，才让他有兴趣重新回到朝堂？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真正的原因只有白络瑜才知道。不过此时已到了就寝时间，她没那么多好奇心，换好衣服就去睡了。

白络瑜待她睡下后进来看了一看，见那人已睡熟了，脸面平和安宁，半丝不像有心事的样子，心下方放松下来，慢慢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梦中动了一动，被子撇开一角，露出一双光裸的纤足，他转眼看见，忙去寻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往她脚上套。她挣了一下，半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复又放心合眼睡去，老老实实叫他穿上了袜子盖好了被子。

白络瑜做完这件事，再看向那个熟睡的小人儿，心想这么多年了，每次一看见她，脑子里下意识的就想她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就寝，什么天气要穿多少衣裳，工夫练到哪一个步骤了……等等这些琐碎的小事，这样照顾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他自然而然的习惯。

真奇怪，他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一个人。

董伯娘和衣睡在纱屏外，眼睛始终望着纱屏后那个笔直坐着的身影，一宿不曾合眼。

3、

白络瑜定下的出门日子有点急，所幸他们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很快就上了路。临行那一日齐平一大早来送行，因董伯娘并不随同过去，覃御便托齐平常去和伯娘说话。伯娘泪眼朦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闹得覃御也十分伤感，一路都不怎么开心。白络瑜也不去劝，和她说此时无虞山的一片红叶极美，力邀她一道去瞧，她想从前也不是没看过，原无兴致，可经不起他怂恿，只得让尹慈先赶路，她和白络瑜骑了马赶往无虞山。

到了无虞山，两个人徒步上山，转过一个弯道，眼前忽然一片开朗，竟瞧见一片刚刚开垦不久的田地，地里种了二三十株树苗，不远处还有一人弯腰忙活。覃御看看那些树苗，正在诧异，地里那人一抬头，她发现那是杨熙，倒也释然了。

杨熙穿了简单的青布衣，袖子挽得很高，紧绷绷的麦色手臂上糊满了泥巴，长衫下摆塞在腰里，和他寻常的形象相差甚远。覃御一直觉得这个人身上从军的气息很浓，比同样从过军的沈慕和白络瑜更像一个军人，举止永远一板一眼，站如松行如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动作，明显是在长时间刻板而警醒的状态下养成的习惯。这样的人身上再混有恬淡睿智的书香气，兼之他生得又好，毫无疑问就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以覃御的见闻来看，这样的人在所有年龄段的女子中都会非常受欢迎：上年纪的夫人们爱他谦和懂礼有出息，年轻姑娘爱他相貌出众稳重体贴，小孩子对这样的人不会怕，自然就肯亲近。就连覃御本人，她虽然烦他总爱对自己说教，却总也不至于多讨厌这个人，不像白络瑜，她有时候烦起白络瑜来简直恨不能痛打一顿。

杨熙抬眼先看的白络瑜，眼神有些复杂，旋即看到覃御，才露出笑脸，走来说：“来得正巧，有样东西给你。”

他洗了手拿给覃御的是四五条红色皮条，一边说：“这是红狐皮，硝过了，因是皮子在太阳底下晒过之后原本的颜色，所以不会褪色。里头衬了软玉，免得勒手。”

覃御犹豫着没有接，白络瑜很自然地伸手拿了过去捏一捏，问：“这不像是一两天做得起来的，你原是要拿这皮子做什么？”

“没想过。只是恰好看见她合用。”

覃御抬眼看看杨熙，见他正微笑看着自己，只得谢过他，想想人家态度良好，自己若还一直吊着脸色终归不妥，就看着那些树苗说：“您这时种树，它可不好活。”看杨熙不解，她解释说：“这是月华树，月华树得在母土里长满两个春天，等受够了阳光再挪，那才容易挪得活。您这会儿把它们挪过来，可对它不好。”

杨熙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次吃月华果不留心把果核丢在院子里，秋天那树苗大概就长了这么大。我嫌碍事，把它挪到外头，它第二年夏天就死了。那时黎叔和我说的。——您原是喜欢月华树才种的么？那就该先问一问它的性子才好种啊，这多可惜。”

杨熙往四周看一看，低声自语：“真没法活？”

覃御看他失望，想了想说：“那也未必。凡事都有例外么。”

杨熙一笑，显然也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覃御似乎答非所问：“我和先生要去中京。”方才一看见杨熙她就明白白络瑜的意图了，所以那些红叶不红叶的话也不必再提。

杨熙的笑容明显顿了一顿，跟着就恢复如常，叮嘱覃御到了中京要小心谨慎。迟了迟再加一句：“不管遇见什么事，记得都往白络瑜身上推就是了。”覃御忍不住笑，答应一声，白络瑜就唤她走了。

杨熙在后头遥遥看过去，只见一身窄袖宽裾利落长衫的男子牵着一个着了白地青花纹衫裙的女孩儿渐行渐远，看得出两人一直在交谈，那姑娘偶尔停下看花看树，她身边那人也耐心地停下来等，隔得这样远也看得出他的眼神有多温暖。

覃御边走边问白络瑜为什么要走这一趟，那人笑道：“重要的人自然值得为他绕一点路。”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见杨熙还站在那里目送过来，看见她回头，还摆了摆手，她没回应，只是将头转回来，心里想：这样一个人哪怕背着“克妻”的名声，只怕也阻不住他的第三段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