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今日一早,承天殿上的气氛原是十分平静,帝君和和气气地对底下一人说:“翻云山的匪事杨熙处理得不错,何必再生事端?苏卿,边关好容易清净些,正是该与民休息的时候,既是杨家能顾全大局,你也何妨退一步?”
他口里那苏卿并未和其余臣子一般站着,而是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也未佩戴象征品阶的乌纱,仅在发上束了个小小的银冠,冠上四枚象牙色玉石。他此时脸色不豫,但奇怪的是,这样竟一点儿也不叫人讨厌。
苏忌为人所以气势十分的盛,一半儿来自无人能出其右的官职和才能,还有一半则来自他自身的优越条件——他从少年时就美绝中京,到了这年纪虽已褪去少年的光华,却更加在举手投足之间沉淀出了一股无法掩饰的醇厚睿智,往往使人观之既爱且惭。每天只要一看到他穿着这身洁白的、绣有姿态优雅的仙鹤的官袍出现在朝堂上,许多人便忍不住下意识去抻一抻袖子整一整腰带,唯恐过分跟不上他的气质。
听见帝君发问,苏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剿匪这话开始可不是臣说的,是林帅说的,如今倒好,他煽动得满朝文武都动了心,自个儿却反而病起来,连影子也摸不着了。莫不是这朝上的事究竟该如何做,倒都得瞧着王爷的身子骨了?”
其实这事儿林昊还真冤枉。他可从来没说过要剿匪,剿匪的折子是兵部长卿常卓递上去的,而且,递折子之前常卓并未与他商议,他从苏忌那儿听来之后怒得将常卓狠踹了两脚,没办法只能称病不出,免得和苏忌缠磨。
却不知这事儿其实常卓也冤枉——他递折子是听的林垣的意思,林垣分明说这就是他自家老子的授意啊!他把这话和林昊一说,林昊更是恼怒,不但又补给他两脚,转头还把儿子也捶了一顿,那下手可真没留情面。可怜林垣回京的一路上已受够了惊吓殴打,如此一来便只好躺倒了真生病,父子两个已多日不在人前露面。
林昊既不出头,朝上便无人能与苏忌争竞,他话音一落,只剩下满堂清静。帝君将人环视一圈,正要开口,纱帘后却先传来了太妃略显疲惫的声音:“苏卿家说的是,林昊此次做得是有些过了。依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4、
太妃与帝君同朝,这习惯已持续了十年。虽则太妃并非日日都来,也很少开口,朝中臣子却都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恭。别说这十年来朝中凡有大事都是太妃与帝君共同定夺的,单是五年前那件事一出,朝中更无人敢质疑太妃的存在。那时大齐一度攻到中京外三百里处的郾城,帝君被许多人说动预备弃城而避,结果出皇城时被太妃拦住痛骂了一顿,太妃又亲自在皇宫正天门外站了两日夜,直到林昊的捷报传来,才一头病倒了半个月。这事过去的日子不算很长,这里站着的有一些还是当初力主弃城的人,他们尤其不敢在这时出声,只埋头等着。
苏忌当初也是主张避让的人之一,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和太妃的关系也最为恶劣。这时见太妃直接将这问题扔给了自己,他有些不快,便说:“大元帅自郾城大捷之后便再未回过大军,只怕于军务有些生疏了,如今身子又不好,更该用心调理才是。臣斗胆,想要请陛下与太妃赐一名佐将给大元帅,为大元帅分忧。”
他这意思,是大咧咧地要削林昊的权了。
帝君没有发话,太妃咳了两声,说:“帝国官制里,大元帅底下原本是该有两名副帅。从前咱们的人都太年轻,也没什么阅历,指望不上,所以我也没提过。如今既是苏卿提了,我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既如此,我和帝君便提名一个人吧。我瞧林昊的儿子不错,年岁虽不大,可在北关也呆了四五年,不算是不懂军务。陛下,你以为呢?”
她话音刚落,朝堂内许多人便忍不住腹诽:莫说林垣年纪小,便是他年纪不小,那也不是没有军功资历都胜过他的人,哪里轮得到他来做副帅?更有两个人不但腹诽,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提出异议。帝君有些为难,只得又看向太妃。太妃在珠帘后冷哼一声,没继续说林垣,而是问帝君的人选是谁。帝君略作犹豫,方道:“母亲以为苏钦如何?”
“苏钦?”太妃微微迟疑,“这名儿听着耳熟,是……”
帝君忙瞅了苏忌一眼,笑道:“难怪您觉得耳熟,那是……”
“哦,我记得了,是苏卿的大公子是不是?”太妃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是个武状元,怎么我就忘了呢?既是帝君如此说,那自然最好不过。”说罢起身道:“你们既说林垣年轻,那给你们两日时间,自己拟个人出来,别叫苏钦一个人孤零零的杵在那儿。我乏了,不扰你们了。”
帝君一愣,再没料到这件事竟是依了他的意思,心下又惊又喜,忍不住趁势又提了一事:“母亲,莳儿和阿毓也都大了,我想趁年底将他们的事办一办,您瞧呢?”
太妃脚步不停:“这是家事,咱们回去说就是,何必来浪费诸位大人们的时光?”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谁知苏忌却朗声插了进来:“二皇子乃是储君,储君的婚事不仅仅是皇家的家事,更是关系到国运苍生的国事,正该拿在朝堂上说才是!”
太妃腮上的肌肉明显跳了一跳,停步对苏忌转了身,语气无法克制地冷下来,问:“那么依你说,这门亲事该怎么做?”苏忌答得毫不犹豫:“俗语谓成家立业,储君于国事上十分辛劳,若能有一名贤内助为储君打理内务,一来既能为储君分忧,二来也可为皇家绵延子嗣,免去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依你说,我不叫莳儿成亲,倒是一直都耽误了他了?!”太妃勃然大怒,厉声道:“头两年你们也不是没提过这事,我什么时候说过半个不字?!”
这话并不错。温毓是太妃安排给沈莳的妻子,而且温毓的母族并不显眼,帝君对此并不十分热衷,一直有意无意地拖延婚事,所以这时来怪太妃确实有失公允。
太妃盛怒之下似乎有些口不择言:“满朝文武谁没听说过储君如今的情状?不过是儿女事上稍遇挫折,便如此颓废,这样的人我还让他做储君,已然是他极大的福分了!”
此话一出,承德帝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