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净看似柔弱,方才的一番弹奏亦极费心力,她此时却不见什么疲色,斜倚在琴桌上看过来,轻笑道:“阿御,司空先生从不收徒,你这般待他,他定是伤心得很。”
“是师父赶我走的。”覃御垂下眼睑,像是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地道。上官净一笑置之,又谈起了音律,花厅内的气氛重又活跃。
2、
沈慕立于红楼外远远观望,眼里并无那一池华美的东湖月,而是牢牢盯住了花厅。然而花厅周围却似笼罩了一层迷雾,只能隐约瞧见几个极其模糊的人影,看到几点极其模糊的灯光。唯有奇妙的乐声分毫不漏地落入耳中,一时间使人恍惚忘却了身在何方,也忘却了有生以来所有的悲愤仇恨与压抑怨怒。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温毓微带颤抖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慕哥哥,咱们……回中京去吧……”
沈慕默了一会儿,方回头笑问:“身子还没好利落,受得住么?”
温毓抬手紧了紧颌下的披风,若有若无地轻叹:“慕哥哥,寄人篱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寄人篱下?不过在白家短短做客而已,何谈寄人篱下?你要说的,其实是在宫里过的日子吧……在那样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长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其实何曾有过一日的痛快?即便是对自己,哪怕平日里再是亲近,到底也只敢说上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抱怨罢了。
可怜。可怜。
沈慕将心内的一点怨怪掩下,再往花厅那边看了一眼,见迷雾正在渐渐消散,露出里头几个清晰的人影,那些人或是轻声细语或是偶尔抚琴,看来相谈甚欢。
那是她和别人的欢乐,他是没有份的。如今没有份,往后……
收回目光,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语气:“阿毓,明日我还有一桩事要做,待了结了它,咱们便该上路了。”
3、
天色朦朦亮时,青岩镇镇头的溪边便出现一位脚步轻盈的布衣少女,少女手里端着一笸箩野菜,熟门熟路地找到惯常歇脚的石上坐下,将笸箩浸在水里,弯腰摘起了菜。摘了一会儿,因见四下无人,她口里不自禁哼起了小曲,一曲过去,正在思量下一首唱什么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齐姑娘。”
齐平警惕地转过头去,跟着立刻站起,匆忙行了个福礼:“公子。”
岸上那人穿一身颜色极浅的青纱水波纹右衽长衫,发上一枚玉色宝石,鬓边两丝碎发垂落,点漆般的眸子往她这边扫了一眼,视线与她的目光一触即离,既不显得亲近也无居高临下之意,很客气也很尊重。
白络瑜评价沈慕为“冷”,齐平倒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她只将这看作是一种由身份教养而带来的矜持,无可厚非。
沈慕走下来在不远处一块儿石上坐了,先说了句:“许久不见。”
算起来,的确有三年没见了。齐平低头盯着溪边的石子,点了两下头:“是。公子……”她原想问他头两年怎么没来,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谁知沈慕却主动说了:“我去了北关。当兵。”
当兵?齐平想了一想,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几年不见,这人已经脱离了少年的影子,身上的阳刚气息极其明显,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了。从前他再怎么不笑,因了那洁白细腻的皮肤和细条的手脚,都还只是个能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亲近的宁谧少年,如今三年不见,竟又抽高了个头儿,举手投足间沉稳有力,仅仅是屈起长腿坐在那里,便能给人明显的压力。
“覃御她……”齐平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沈慕忽然看定她,直截了当地问:“这一次有没有提起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