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这副形象落在杨熙眼里，温毓的脸腾地红了。
3、
覃御正在花园里剪枝，听文隽说完昨日在山上的事，先问白络瑜：“严烙当真做过灭门这样的事？”
“官府这么说，他自个儿却不这么说，我也不知该信谁的。”白络瑜说到这里，忽然坏笑起来，
“还有一事文隽没和你说，山上十七八个人偷偷去找子抗，想把自个儿的女儿啊妹子侄女儿啊什么的塞给他做小。”
覃御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反应，一抬眼看见杨熙正往这边走。对上她的视线后，那人停住不再往前来，反而招招手，示意她过去。白络瑜将她的花剪拿去放下，握了她的手一同前往。
待走得近了，杨熙笑道：“听说你前儿过生日，有样东西给你。已送到观圃堂去了，过来跟我去瞧瞧。”
覃御很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大公子想着，其实您不必这样客气。”
杨熙头也不回地说：“你是个实在人，从前不知送了阿澈多少东西，那丫头不大周到，我还是知道的，算是我替她还你的。”
他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覃御倒不好推辞了，到了书房见那里果然已有个白瓷小瓮，且那瓮口上还蒙着黑布，便很好奇：“这是什么？为什么遮得这样严实？”
“因为不能见光。”杨熙捧起小瓮送到分寸阁里，放在角落一张小几上，这才揭开黑布，白络瑜往里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双夜。”
双夜是一种兰花，之所以叫双夜，是因为此花一枝两朵，上面那朵的花瓣呈层层晕染过一样的蓝色，其上部靠近边缘的地方又有模糊或者清晰的一片白色圆斑，看着像是暗夜里的一轮明月；而下面那一朵上则稀疏布几点金色痕迹，如同夏夜星空。这花极娇嫩，闻不得半点异味，寻常动物靠近它时，花瓣会迅速颓败；若那些气味持续超过半个时辰，它就必死无疑了。正因如此，只能在鸟兽都到不了的山林中才找得到它，而且采花之人还必须保证自己身体清洁没有任何异味，否则也是前功尽弃。能找到它就已经很了不起，而能把它活着带到这里来，又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覃御听闻这花如此难得，更有些不好意思：“大公子实在是客气了。”
杨熙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我知道你不爱养花，所以这礼物送得其实不怎么好，你才是在同我客气。”
覃御不料他如此通透，而且不料他会碰自己的头，忍不住先看白络瑜。意外的是，向来小气的白络瑜竟视若未见，只管看花，她也就收回目光，道：“这味道很像那时候您身上有的。”
杨熙不大明白，她说就是十年前刚来青岩时闻见他身上就是这香味儿。杨家大公子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记起来了，那也是夏天，确是双夜开花的季节。”说着又打量她一眼：“你记心很好。”
白络瑜伸手将覃御拉到怀里，道：“你可别误会，她能记住的确只是因为记心好。这屋里凡是她看过的书都能记住，连位置也不会说错，你说吓人不吓人？”
他这样的举止无疑不大妥当，但一则这两个人的相貌气度都好得过分，叫人看来只觉赏心悦目，二则杨熙多少了解白络瑜，知道这人是小气病又犯了，这是生恐自己多心以为覃御对自己刮目相看，心下只觉好笑，也不理他，果然走到一个大书架前头翻了翻，问：“这里第四本书，是哪一本？”
覃御想了想，只得说：“《周史》，长孙先生注的。”杨熙一笑，转身又在东南角最尽头一个书架前头站了，指着最上一层问：“这左手边倒数第二本呢？”“《随园诗钞》，正德三年印的。”覃御再答了，随即说：“大公子，这些我确实都记得。只是这并没什么用处，先生在那边编了条目，要找什么书翻一翻就是了。也不费什么时间。”
杨熙看她一眼，也就不问了，转身时忽然看见一本书，又笑了：“不是说你看不上么？怎么我瞧像是刚拿来翻过的？”白络瑜往他手里看了看，摇头说：“不是我看的。”杨熙略怔，看着覃御问：“你喜欢苏铭的文章？”见她点头，他抬手翻了翻那书，口里似在自语：“两年前的事，倒像是隔了一辈子。”
“一辈子长着呢，你才活了多大就说这种话？”白络瑜不以为然，又对覃御说：“去和岳同说一声，晚饭多做一个人的。”
覃御答应走了，杨熙往窗外瞧了一瞧，见她手里不知何时折了一枝莲蓬，蹦蹦跳跳上了小桥，绿衫子很快消失在笔直的水杉之后。
真是心无挂碍的年纪啊！若是旁的女孩子，到了她这年纪多半都议了亲，此时往往被拘在家里学规矩绣嫁妆，日子并不好过。偏她是白络瑜养着的，他从不约束她也从不让她做不乐意的事，外头什么风雨都替她挡得干干净净，她才能这样简简单单欢欢喜喜，心里澄明透彻如同翻云山的泉水。
“若是芳华的孩儿生下来，我也会有一个女儿，待她到了覃御这样的年纪，大约我也不舍得将她送给别人。”
白络瑜并不接茬，杨熙便继续说：“母亲今日说，阿烈在家受了惊，而且也到了年纪，秋天要带他上京去见见人。老二的外放明年春天就到期，回京述职，顺便也能陪一陪母亲。”
白络瑜实在不耐听，便道：“不用套我的话，你家里的事自然有你父亲做主，听他的就是了。”
父亲？父亲的意思是家里所有人除外放的杨炁外都得在青岩过完这一年。
这并不像是守孝，这像是在躲避。躲避什么呢？
眼前莫名出现一抹纤弱的身影：柔软的白衫子，颓败的山茶花，苍白而不安的面容……
她也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