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倒似乎不甚在意,笑问:“那么依你说,我就放过翻云山了?”
沈慕默了一时,方说:“大哥若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便是。”
交给你?平心而论,杨熙也不愿意剿匪,但他不愿是一回事,因为顾忌温毓而不敢声张则是另一回事。何况他原就不喜自家无缘无故的被他们这几个人摆了一道。只是这些话他不能提,便只是摇头,淡然道:“也不必。你照看公主已够费心了,这是我的家事,我来处理即可。”
“这怎么能算家事?”沈慕不解。
杨熙将手里的一支狼毫一下一下敲着书桌,敲了一会儿,才道:“慕先,严烙从前救过我家人,这份情我还没有还他。”说完又问:“林垣如今在哪儿?”——不怪他问,他自打回了家就没见过那人,沈慕也没和他说过。
“我和他说阿毓过些日子要借道东海回中京,让他沿路准备去了。”沈慕答得有些没底气。
“他那个性子,你不怕他独自去会露了行迹?”杨熙看了他一眼。
沈慕却半点不担心:“那样更好。”
“嗯?”
“左右阿毓不会走那条路。”沈慕抬了抬嘴角。
杨熙了然,也忍不住一笑,又道:“白络瑜的脾性你该了解,他若不肯出声,你苦等也无益。”
“大哥……”
“我帮不上忙。”杨熙再次垂下眼睑,“你们也是,得罪谁不好,偏得罪覃御。”
沈慕抚着脸上尚未痊愈的伤痕,神色颇为烦躁:“谁想到会那么巧!”
他把这事归结为巧合,杨熙却不以为然,心道你的性子若是没那么绝情,自然就不会犯这种错——这得多狠的心,才能在明知人家两个小姑娘无辜被困的时候扬长而去啊!一边想,一边忍不住说:“得罪也罢了,过后竟还去白家闹了一场,这事儿我听着也发憷,怎么你也没提醒一声?”
说起这个沈慕更憋闷,冲口便道:“我以为阿毓……”说到这里方猛省,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神色却带出了一点失望。
杨熙聪明绝顶之人,不用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若搁往日,他对这些金枝玉叶公侯世子们唯我独尊的脾气多半就是一笑置之,只如今牵连上自家,虽碍着沈慕脸面不好说什么,到底甚为不快,便不欲多说,起身道:“翻云山的事宜早不宜迟,你先歇着,我需出一趟门。”
5、
半上午头上,覃御忽然闹起了别扭,白络瑜思来想去不知究竟哪儿得罪了她,问了半天,她才气呼呼地说:“外头没集,我还想吃珍珠鸡呢!”
青岩每月逢五、九日是集日,今日不是集日她又不是不知道……
白络瑜揉揉脑门,笑道:“一会儿我就叫文隽去外头问问,买了给你成不成?”
他话音刚落,覃御便嚷道:“我现在要吃!”
她这可说是在胡搅蛮缠,偏白络瑜毫不介意,反而连连点头:“好,如今我就叫老孟去问!”
“不要,我要自己去买!”覃御还是不满足。
白络瑜无可奈何,恰好听见文隽在门口高声说杨熙来了,忙笑道:“我同子抗说一说剿匪的事,你要不要听?”
覃御略作犹豫,杨熙已走近来了,顺口也招呼了她一声,她便先问:“大公子要剿匪吗?”杨熙怔了怔,瞅一眼白络瑜,又反问一句:“你想吗?”她立刻摇头:“不想!”
这答案让杨熙颇为诧异:“你前儿不是刚从他们那儿吃了亏么?”
“那是我的事。”覃御皱了皱眉,“这又不是对外开疆辟土,又没人造反,不值得大动干戈牵连旁人。那么多王法又不是摆设,过后交给郡县去办案不就好了?”
听她说完,杨熙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依你这样说,这匪倒更该剿了。翻云山上没几个人家底清白,不少人还背着人命案子,要讲王法,他们都该老老实实蹲在大牢里头。朝廷从前没来找麻烦算他们走运,如今等他们做了这种事还要纵容,那才是没有王法!”
他一边说一边将修长的手指交叉着绕来绕去,覃御看得生气,偏偏又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一气之下便拧上了白络瑜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吃珍珠鸡!”说完跑了。
白络瑜无可奈何,只得揉揉两腮,起身和杨熙说:“先坐着,我去同老孟说一声。珍珠鸡珍珠鸡,从前也不见她爱吃什么珍珠鸡!”
杨熙先是被覃御当着自己的面“蹂躏”白络瑜的举动吓了一跳,跟着又被白络瑜那悻悻然却又分明乐在其中的样子给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方笑,心里想:倒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自打芳华去世,他见到的全是对他的哀痛感同身受的面孔,他很感激,但也很疲于应对,所以才躲入了无虞山。他不信覃御不知道他的遭遇,但这小姑娘从头到尾没和他提过这茬,他不知道是这孩子缺了根筋还是怎样,但说来的确是在她面前会比较放松,也愿意和她说说话。
——不是说他不伤心,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孩子去了世,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伤心,只是,他不喜欢非得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去伤心。
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