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京来客只在杨家激起了很小的回响，从表面看，午后的偌大院落依旧很平静，只听见知了声在树上无精打采地响，小丫头们三三两两靠着栏杆或者歪在树荫下打盹，各院的主人们多半也在睡午觉，一时静得仿佛时光都凝住了。

寂静之中，风和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随即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庭院，一个娇俏的影子随即窜进了房内。白纱窗下安静做着针线的女子抬眼看了看来人，也不去说她的规矩礼仪，只微笑问道：“怎么了？”

倚在门框上大口喘气的女孩子穿一件斜襟紫灰色纱衫，系了素净的白绫裙，秀丽的小脸儿上惊魂未定，顿脚抱怨道：“那个什么林少爷又往内院里跑！”

“那你便莫出去了么。”窗下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眉眼与那女孩儿颇为相似，却更精致两分。因是居家，她只梳着圆髻，身上一件暗绿色夏衫，边说话边稳稳做着自己的活儿，神态安谧。

“娘！”女孩儿十分不满，啪嗒啪嗒跑来坐在她对面，愤愤不平道：“阿御一定会来找我，我总不能让她别来了呀！”

“覃姑娘？”杨家三夫人终于停了针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女儿：“果真回来了？”

“爹爹叫人过来和我说的！”杨澈烦躁地拿起炕桌上一个由许多小木块儿做成的方块掰得咔咔作响。“这丫头都两年没回来了，真是没良心！”

三夫人伸手将那个被蹂躏的方块拿了过来看看，问：“覃姑娘送你的？”

“一点儿也不好玩！”杨澈对那方块翻了个白眼，“那丫头倒是想弄出什么花儿就弄出什么花儿来，偏我连每一面是一个颜色也做不到！好意思说这是给我的礼物，这是给我添堵呢！”

三夫人轻轻转动手里的方块，口里笑道：“就算真回来了，那也是长途跋涉，不该在家歇一歇么？不会来得那么早。倒是你别出去玩了，想想姑娘爱吃什么，先预备起来才是。”

一语提醒了杨澈，她忙坐直身子掰起手指头来：“咸福饼、冰银耳汤、芙蓉软糕、烤糯玉米……”数着数着，她忽然又拍了桌子：“她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别是我在这儿一头热，她根本已忘了我是谁！”

“那不会。”三夫人声音虽轻，语气却很坚定，“覃姑娘不是那样人。她今儿不但来，还一定会给你带许多礼物。——你也别忘了，明儿是她生日。”

“呀！可不是么！”杨澈顿时瞪大了眼，跳起来不停转圈。“娘，这可怎么办？我都忘了准备！——咦？您转好了？！”小姑娘倏地扑到母亲膝前，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木头方块，六个面上整整齐齐，都是同一个颜色。“您是怎么弄的？”

三夫人没答，只将方块放回桌上，思索片刻说：“我记得舅舅给了你一把梳子不是？就把那个给覃姑娘吧，回头娘再给你一把。”

“不用！”杨澈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把梳子而已，什么梳子不能梳头？不用给我添了！”

三夫人眼看女儿满不在乎的神色，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去吧，准备茶点去吧。”

2、

覃御来后，三夫人替她倒了茶便避了开去，让小姑娘们自在说话。杨澈对覃御抱怨不绝口，她赔了许多笑，又让尹慈将带来的礼物一样样拿了出来。

“阿澈你瞧，这是解意堂的扇子、钱如是的花笺——解意堂的扇子可是要解了扇面上的谜的人才能买，难多着呢。那花笺钱如是总共给了两匣，阿御就给了你一匣。还有一领鲛丝帐子，三匹红绫，还有这些绸啊缎的，都是中京红罗坊的。”说到这里，尹慈笑一笑凑近杨澈些，低声说：“阿御说了，要不嫌弃，这是给你做嫁衣的。”

红罗坊是中京最有名的织造工坊，那里的织造匠人天下闻名，善能创新技艺，是中京许多世家十分青睐的店铺。在杨府，除了杨夫人，也只有杨沁才有些红罗坊的帕子和裙面。覃御自是没去过中京，这些东西是托从前认识的一个绸缎行掌柜买的。杨澈对扇子和花笺兴趣不大，倒是见到那帐子和红绫时直了眼，听见尹慈这样说，她红了红脸，回头对覃御哼道，“咱们一样大，我要做嫁衣，难道你不做？”

覃御看看那红绫再看看杨澈身上素净的衣裳，心里很感慨。这丫头最爱鲜艳，平日都比她穿得醒目，今儿这打扮还是头一回。想想便问：“还没问你，究竟定的是谁家的公子哥儿？也是平南的还是外省的？多大年纪？你见过没有？”

杨澈被这一串儿问题问得愈发羞起来，扭着身子不肯回答，覃御便凑过去拿起她腰里的裙配看了两眼，笑道：“锦……哦，是苏锦，是不是？”——苏锦是平南郡侯苏意的三儿子。

“偏你机灵！”杨澈啐了一口，覃御却拍着她的肩笑道：“你可真是有福气。先生说过，苏锦往后是个有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有没有出息倒不要紧。”杨澈摇摇头，攥着帕子说：“他要不对我好也白搭。”

“那不会。”覃御很笃定地摇头，“苏家惯例只娶妻不纳侧，他不对你好对谁好？”

这话杨澈从前也听到过，但都不如覃御说出来叫她信服，一时间心下不由泛起一股欣喜，连说话也忘了，还是她身边丫头晶儿提醒说：“姑娘不请覃姑娘去看花么？方才听说那林少爷出门了。”

“真的？！“杨澈立刻蹦了起来，拉了覃御和尹慈便往外跑：“碧荷开了，快跟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