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想杀我了!”
白络瑜刚抱了覃御,便觉脚上剧痛,忙松了手往后退一步,脸色十分痛苦。尹慈吓得忙叫:“阿御,你做什么!”
覃御又朝白络瑜小腿上补了一脚,怒道:“他方才就在外头看着!”
“你不是不爱我插手么?怎么反倒怪起我来?”白络瑜一边跳脚一边吸气,一脸冤枉相。
“你就那么放心!”覃御面对的可是粗陋的山匪,她是傻了才会相信自己没事!“真想眼看着我死了才算吗?!”说完,她抹一把眼睛就要走,白络瑜愁得无可如何,索性一横心,手里微一用力,那人便一声不吭地歪在了他臂弯里。
5、
薛丁咽了口唾沫,小心而小声地转身对严烙唤道:“大哥……”这一转身,他才觉出身上的骨头很僵硬,应当是过于紧张所致。——他真是糊涂油蒙了心,蠢到家了!那女娃娃口口声声说是青岩镇上的,青岩镇上的人家他翻来覆去数了几遍,怎么就偏偏算漏了白家?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听了那女子煞费苦心有理有据有节的驳辩后仍不放行啊!
面对上千山匪围困而不乱阵脚,先是瞬间掳人质以自保,继而轻松击伤数名大汉以立威,接着却反而弃武力不用,和和气气一板一眼地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摆的事实是本该他注意却被忽视的,讲的道理就活像是他家大哥往日里再三告诫的一般,而且她竟似乎还十分注意照顾他的情绪不欲刺伤他。这女娃娃……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吧?莫说青岩镇,这世上除了白络瑜,还有谁养得出这样的女子?
山匪中的议论声很快平息,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山匪此时全都变得十分乖顺安静,再无一人喧哗。就偶尔有小孩子不知事出声询问,也会有一旁的大人紧张地捂住他们的嘴巴。那些原本被高高举起的锄头砍刀,这会儿也全都耷拉下来,松松垮垮地被握在主人手里,透露出一股畏惧而不知所措的情绪。
严烙没有理会薛丁,而是低声吩咐两句,周围立刻响起几声哨响,两三个人冲着人群挥手高喊:“都散了!快散了!”山匪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如梦初醒如临大赦,争先恐后地一哄而散,比来的时候还麻利。严烙最后离开,走之前再悄悄向后瞧了一眼,心情极复杂。
对于翻云山的人来说,白络瑜的身份一直成谜,十年前月下初遇之后,山中关于他的传言数不胜数,有人说他是神,能随时召唤天兵,也有人说他是魔,手里攥着鬼使的令牌,但不管持哪一种观点,反正谁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人。至于严烙自己,他对白络瑜的印象倒不是害怕或者敬仰,而是……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能让你在他面前莫名觉得卑微。白络瑜就是这一种。
6、
白家很大,人又少,院子里总是十分安静。放眼望去,只有湖上花厅里坐立着三四个人。
董伯娘立于最靠边的位置,正在认认真真地为那三人烹茶。花厅建在水上,底下就是一股地泉冒上来,四周环了古树,厅上悬着藤萝,旁边摆着冰盆,虽在暑日也没有半丝热气,并不妨碍饮茶。
安静之时,坐于正中的那十七八岁女孩儿轻声笑道:“垣哥哥,这厅的名字很好,你以为呢?”
世上人眼光不同,看待美人的标准也千差万别,但只怕再刁钻的人都会承认,这女孩儿算得上绝顶的美人。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肤如凝脂、唇若玫瑰,这些熟套的夸张话在她身上竟是真的;而在伯娘眼里,容貌其实还在次,她更为赞赏的是这女孩子的气度举止。此人穿了极其简单的白衣白裙,系了简单的青丝绦,却仍流露出与“小家碧玉”迥然不同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张弛有度,既不局促也不做作,分寸拿捏得极其到位。伯娘在第一眼见到她尚不知其身份时便已判定她并非小户人家出身——并不是说小户人家便无这样底子的女子,而是说若无自幼的养尊处优,若不经过严格调教,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得有她这样足分足量的做派。再大的自信也不成。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伯娘才会暗暗疑惑,不知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
被女孩儿称作“垣哥哥”的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生得肩宽背厚,古铜色脸庞,一望而知是个常年习武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见不以为然:“莫说全国,单只中京,怕是就能找出数十所‘观月阁’、‘观月楼’、‘观月亭’。乡野人家拿滥俗做风雅,不过尔尔。”
听他这样说,女孩儿再次抬眼看一看厅上悬着的“观月”二字,又瞧一瞧水中盛放的白荷,方笑道:“垣哥哥,这可怕是你错了。你瞧这花,这叫‘东湖月’,它的花瓣在这时洁白无瑕,可到了晚上,于月下看来却会泛起蓝色,晶莹剔透好似仙品。因花取名,这厅叫作‘观月’,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说起这花,我记得祖母曾说过,她这么些年只见过一回正宗的东湖月,多少人想孝敬她老人家都是有心无力,可见它有多么难得。”
黑皮肤的男子闻言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当真?既无人寻得,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呢?”
女孩儿像是早已料到他有这一问,便扬起下巴看着柱子上一副对联念道:“‘不见南国久,归看东湖月。’你没瞧见?”
男子方才恍然,随即说:“你若喜欢,咱们就带回中京去!”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自然、太不容置疑了——人家的东西,你说拿去便拿去么?女孩儿不动声色地瞧了瞧一旁垂手侍立的那位伯娘,见对方神色平静,便又将目光投向了背对二人立着的另一个年轻人身上。那人站得笔挺,侧影瘦削眉眼沉郁,右手食指一直轻轻叩着栏杆,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荷塘之上,显然并未将方才的对话听进去。
看罢,女孩儿又指着那副对联笑问伯娘:“嬷嬷,这几个字稚拙有趣,敢问是哪一位的手笔?”
“让您见笑了。这原是……”董伯娘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似乎在侧耳听什么,这又惹得那黑皮肤的年轻人一声斥责:“放肆,没听见在问你话么!”
“垣哥哥!”女孩子刚出声,董伯娘也回过神施了一礼,歉然道:“只怕是先生回来了,老奴须得先去瞧瞧。家中人少,不得不如此,还请见谅!”
“我也去吧。”旁边始终沉默的人忽然开了口,一边抬脚向外走去,步子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