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太后哭了两声,见陆毓不来安慰,心中真正大恸,往年她一流泪,自有人心疼的温柔的甜蜜的……可如今便是哭煞也没人管了。一阵伤心,愣愣的发呆,连陆毓也顾不上了。好一会,才放低声音:“毓哥儿,娘素来是怕冷清,这偌大一个宫殿,就一个人,我心底……便是让睿哥儿,苑姐儿,还有雪娘来陪陪我,又不是国事,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亲就是担心太后如从前,只顾家庭,忘了法度,才特特勒令柯家不得为官,太后谨记夫死从子便是。”
柯太后瞪大眼睛,气得话也说不清楚了:“好,好,你做皇帝了。做皇帝了,我又没修宫殿,又没要官。你小舅舅,工部所正才七品,也是太宗文皇帝在的时候给的吧?你也能特特叫人去摘了。可怜他这几年做事谨慎,都没个差错。你爹当年也说过柯善可用的呀……临死前一句话柯家不许为官,肯定是说你大舅舅和表哥呢。”
“好,你说这是文皇帝遗诏。你小舅舅委屈也吞了。我呢?不过让妹妹来陪我聊几句天,苑姐儿乖,陪我散散心。你不许,皇太后让自家女孩儿进宫常伴,太祖时就有,这也是祖法,你怎么不听了?这违了哪门子法度?睿哥儿是你亲弟弟,他来见娘,天地人伦的,你不许。你还知道仁爱孝悌怎么写么?好,连我亲手熬的桃花羹,一大早我起来干什么呢,不是为了你们……”委屈得不行。
陆毓微微烦躁,柯太后的确不要别的。她只不过要柯家钱权在握,无人“再小瞧了去”。她只不过要苏文苑进宫长伴左右,柯夫人时时进宫作陪,陆睿随意出入宫门如无人之境,要自己陪着奉承,一起吃饭饮酒合家欢聚其乐融融。这样,她才稍稍纾解丧夫之痛,在姐姐,儿子,儿媳的陪伴中满足自怜。
天下都围着你转啊!
天地人伦,柯夫人不顾生病的婆母,痴傻的儿子,天天外跑就是天地人伦了。苏文苑违背父命,天天陪着太后,熬到年纪大了,再来闹着要我娶就是祖宗家法了。陆睿和兄长妾侍勾搭成奸再毒死哥哥篡位就是仁爱孝悌了。太后帮忙调离宫人,下毒弑君就是家庭和睦了。
陆毓冷冰冰的端起茶水吃了一大口,压制下心中的愤怒。
陆安泰活着,他脾气便温和许多,对柯妃和陆睿也能忍耐许多。陆安泰一死,前世的不甘,愤怒,又冒了出来。柯太后的举动,比穆绣绫投靠安王,更令他愤怒。既是因为坐上了至尊之位,更是因为父亲的一片心意,总被糟践。柯太后还是那么又哭又闹,浑然忘记丈夫临终嘱咐。每一个举动,都和哪辈子一模一样。
柯太后闹了一阵,无人敢劝。柯夫人早在第一句插话就被陆毓声色俱厉的呵斥了。苏文苑吓得面色发白,拉着柯夫人尽量躲角落去。苏文苑也知道,表哥远远不像姨夫那么好说话,而今做了皇帝,威严愈盛。若柯夫人还如十年前一般,姐姐姐夫侄儿家人般,简直是触逆鳞。
柯太后无奈自己擦了泪,心中很不如意。以前在东宫时不过太子妃,却是有人宠有人疼,有人奉承,儿子孝顺姊妹乐呵。十分如意。而今做了太后,没丈夫心疼也就罢了——长子一板一眼,从来不亲近。如今居然连妹妹,次子,苏文苑都不许陪着了,自己……心中担忧越来越重,更是不愿放弃。低声软语哀求:“毓哥儿啊,你做了皇帝,国法是定然要守的。只是你也体谅体谅你娘呀。睿……”
“正是因为体谅母亲,所以这些日子,便是言官谏言,我也压下了。二弟身为成年皇子,随意出入宫禁成何体统。太皇太后当年可曾要旭王见天回来陪着?”
陆毓将目光投向缩成一团的柯夫人,冷冷道:“康嘉侯休书都要递出来了。姨母曾受诰命,可是要朝廷先收诰封?”
柯太后拍案而起:“他敢。”
陆毓眼皮也不抬一下:“不侍婆母,乃不孝。不养病子,乃不慈。不尊夫命,乃不义。欺凌寡嫂,乃不仁。姨母若还顽固不化,也就别怪姨父无情了。”
听到欺凌寡嫂,柯夫人畏缩一下,又将眼睛投向柯太后。
柯太后气急败坏道:“好,毓哥儿,你就这么看着嫡亲姨母被欺负。我一样样给你说。婆母,苏太君病早好了,我派太医去瞧了的!你姨母前些日子熬汤奉药,守夜照顾,人都瘦了一圈。她还不满足?雪娘也入苏家门十多年了,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当成丫头似的折腾。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太后么?好,她病着时候无论,而今好了,还不许雪娘出门,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不给你娘出气,同外人一起,我,我才是你娘啊。”
歇了一口气,又道:“还有楼哥儿,楼哥儿是雪娘亲生儿子,她不心疼?哪天不问个几次?可楼哥儿那样子你也知道,苏奉,要雪娘亲手去服侍。家里又不是没佣人,我给他赐几个得了。儿子大了,还要娘去洗漱,这也不合规矩。苏奉这样了,他要折腾死雪娘,也听着让他折腾去?还有王氏,雪娘便是说错几句话,也不是被逼的?快二十年了,你算算满京城的,哪个侯府是嫂嫂弟媳来管家,正经夫人的面子何在?”
陆毓慢慢放下茶杯:“苏太君一直不让姨母管家,是错了。”还没等柯夫人高兴,“不过瞧着现在,倒是老人家有先见之明。”
“什么先见之明。她就是瞧不起柯家。连苏奉也是,前十年瞧着还好,腻了就去图新鲜,忘恩负义……”柯太后终于记起这里还有个尴尬得手足无措的苏文苑,缓了口气。正要继续,陆毓已经站起来,面不改色的拉起穆云舒扬长而去,“既然母亲觉得姨母都对,晚后待儿媳,也这么宽容便是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柯太后一口气砸得心口生疼——忤逆子回来……我儿媳,要……她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