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大哥还好,一提,王氏登时站了起来,神色冰冷。突然笑了笑,垂下眼睛,可苏奉分明看到了一抹恶毒憎恨的光,正愕然间,已听见王夫人饱含恶意的声音,“说起你大哥,我倒更不能接了。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累死累活都是别人的基业,抓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苏奉脑袋嗡了一声,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苏太君。抓起棋盒便砸在苏奉身上,大吼一声,“苏奉!你给我跪下。”
苏奉先跪下,才茫然的抬起头来,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有的,娘,嫂嫂,我没有。”说着苏奉自己背上也起了寒气,谁说的?
苏太君气得胸口发疼,扶着棋盘喘气,王氏也吓得跟着跪下了,伸手去安抚婆婆,手却被抓住。
苏太君死死握着王氏的手,盯着眼睛一字一句问:“这就是梅梅出嫁后,你定然要交出中馈的缘故?为何不说?”
王氏潸然泪下,缓缓道,“别人说得也有道理。娘,我当时气急了,只怕什么事都闹得出来,娘,又怎么处呢。”守寡的时间比在娘家还长,这婆媳和母女也差不多,“又是梅梅出嫁前,我还给女儿添乱不成?忍着看她嫁了,我心里也没牵挂了,便是……”语言都发颤了,“便是死了,也可以去见大郎了。”
苏太君胸口起伏的厉害,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奉,“好,好,很好。”
苏奉眼泪刷刷往下掉,眼泪模糊的往上面看去,恍惚多少年前,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大哥已经是少年模样,推着自己去,“哪个红衣裳的就是你未来的嫂嫂,记得递给她,千万别让人瞧着。”
红杉女郎柳眉竖立,捏着帕子凶巴巴的:“苏奉,你今日要是敢不把《列子》背完,我告诉你大哥去。”
然后呢?
然后大哥二哥一起死在战场。大哥的女儿才一岁多,二哥才定亲。母亲摸着棺木哭瞎了眼,整整医治了三年才好。嫂嫂专心服侍不肯改嫁,舍不得梅梅,舍不得大哥,舍不得婆母……
苏太君已经抱着王氏嚎啕大哭,“我的儿……这是要我的命啊。罢了罢了,我也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何必在这侯府讨人嫌,我们娘俩一道过去。我们娘俩一道过去,自做自吃,免得受人气。”
王氏也早已经泣不成声,她的丈夫才是侯府嫡长,她的丈夫为侯府而亡。巴心巴肠为侯府管家多少年,说这话的人真是捅人心肝。
苏太君已经一叠连声的唤人来收拾东西,“我的儿,我随你去。你的陪嫁庄子也不远,想你孝顺这么些年,也不怕我老婆子再去吃你几碗米饭,反正我又能活几年呢?”苏奉重重的磕头在地上,撞得一阵发昏,又气又急,真的苏太君和王氏一走,他苏奉也不必做人了。
苏太君泪水不住,想起长子次子心中绞杀似的痛,王氏反而平静了好些,微笑着劝慰苏太君,“娘是侯府老夫人,哪有出门跟着媳妇过的道理。说来说去,倒是我的不是,惹得——只是没忍住。”自己擦了泪又落下来,擦了泪又落下来。
“不必。”苏太君狠狠道,“你丈夫是为了侯府死的,我丈夫也是为侯府死的。说来说去,倒是我更讨人嫌些。反正我是不住这里了。”
苏奉苦苦哀求,“娘,儿子若有半点不敬嫂嫂的想法,天打五雷轰。我这便去将那贱人拉出来……我也不说打死的话,但我必定要给嫂嫂一个交代。娘且瞧着,要是不满意,只管拿家法打我……我也没这脸……明日我便开祠堂去,还有四弟呢。娘,嫂嫂,求你们看我。”
苏太君不理,只是抱着王氏大哭,毕竟人老了,几下便哭得头晕目眩,倒把王氏吓得厉害,呼奴唤婢的服侍苏太君吃药睡下,一时也顾不上苏奉。
王氏安抚完婆母,看着苏太君睡着,这才出门。苏奉尚跪在大厅不敢动弹。王氏自顾端起杯子吃了口冷茶,讥讽的一笑,“三弟且起来吧。娘都已经睡了。”
出得门来,见苏奉还垂头丧气,冷笑道:“一边懊丧当年娶妻不慎,一边怪我不该在娘面前提起,是吧?”苏奉心中未必没有一点这种想法。
“说你孝顺呢,也是孝顺。说你不孝呢,忤逆父母,背弃兄长,什么事都出得出。教养得好妻儿。”王氏恶毒的骂到。当年的红杉少女已经在漫长时间中变成护崽的母狼。
苏奉心中一动,王氏并不是小气的人,自幼将自己当弟弟对待,气成这样,只怕还有缘故。而王氏最在意的,苏奉觉得自己简直不敢再想。
王氏恶意满满的笑道:“觉得我恶毒?我今日才大快人心!要我交管家权也罢了,我又没得儿子,给你做事我还稀罕了?找两人假装散步吹牛让我听到,呸,都是我们玩剩下的玩意儿。只是忘记了一点,当时还是我管家哪,我听见这话……”王氏的声音变得很轻,“就不会令人再探别的么?”
“我的女儿合该和娘一样守寡一辈子……”
苏奉头嗡嗡响,王氏的声音宛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怕有地狱那么远。
“而今我瞧说这话的人才要自己打嘴了吧?”
“蠢货……”
“蠢货……”
“我没有儿子,贪图你家钱财带棺材里去么?良心被狗吃了?你大哥当年怎么没把你推水里去淹死?”
王氏看着面如死灰的苏奉,心中的愤怒和悲痛一旦开口根本遏制不住。“去问问你女儿的玉佩吧,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