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喜欢苏家的,那个傻子倒好拿捏。只是又是柯家……帝皇之齐,不能同门连出两代,否则外戚势大不可避免。这么说来,穆家二娘家族无势,还和家里不亲,似乎还行。孙子又喜欢……也不知道喜欢那里。“建平帝坐在椅子上审视穆云舒。又觉得孤身很和心意,又觉得连父母都不讨喜,要来何用。又觉得穆家家底单薄很好,又怕和儿媳一样不堪重任。又觉得孩子还算漂亮,又觉得还是不够漂亮。又觉得个性还算沉稳,又觉得……唉,反正配不上我孙子。
穆云舒只是端正跪着大脑放空,等着建平帝下一句话。熟知建平帝脾气的陆毓却看着心中七上八下。建平帝估计对穆云舒是一半一半,可能不满意太多一点。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
陆毓差点一头撞在地上,陛下你没考错方向么?
不是女子就不读论语,但……便是书香世家,这么大的女孩子也多是先读《烈女传》、《女诫》、《女史箴》、《女论语》,学习治家管账,调教奴婢,琴棋书画,各色女红……鲜少有正经和男子一般苦读《论语》,《大学》的。
果然穆云舒莫名其妙,稍微思索一下,才开口道,“应是,以法令来管理国家,用刑罚威慑子民,民众为了避免受罚,会安分守己,但心中却不知,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如果用德行来感化子民,用礼仪来教导他们,那么百姓才能勇于知耻,自觉避免犯罪。“
“糟糕。”陆毓心中一沉,“陛下不是要问你字面解释。”
果然建平帝眉头皱了皱,“对否?”能再问一句已经是看孙子的面了。
穆云舒还是想了想,道:“圣人之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妙……”陆毓想打断,但他已经反应过来建平帝并非真的考学识,更不敢打岔了。
“只是……”穆云舒犹豫一下,“我还是觉得陛下的法子更好。”
“恩?”
“尽以刑罚,百姓不免恐惧。尽以德行,那么对小人又如何。”穆云舒也不自觉的微微皱着眉头,却是苦苦思索的样子,建平帝也不打断,静静听着。
“如鞑靼,时常掠夺我大辉村庄城池,一味忍让,以德行教诲,他可会听?便有几人心中感动,怕也敌不过抢来满目丝缎,粮食奴隶。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外族不论,百姓中也有憨厚君子,也有卑鄙小人,若不施加刑罚,只用教导德行,那么不听教导的又怎么办?真的有人好吃懒做,打妻子好赌博,不敬老母,欺压乡邻。若以德行教化,即便能起作用,十年二十年,那这十年二十年都任他横行,让老实人吃苦么?如无王法,那谁都犯罪,然后要人宽恕,岂不大乱?我在慈县,虽一孤女,却无人欺压。老家不过三里便是县城,我也常常去城中玩耍,四面八方来客,形形色色住家,不说夜不闭户,但秩序井然,公平买卖。百姓安居乐业,正是陛下既设官衙公堂之威严,又立县学痒学之德教。”穆云舒稍微歪着头,最后下定语一般总结道,“缺一不可。”
“哼,小子狡猾。”这个哼却比前面的嗯要柔和。建平帝微微点头,他的确不是真考穆云舒学识。“退下吧。”
见穆云舒躬身退下,瞪了孙子一眼,“一般嘛。那里值得你跟我闹了?”
“孙子那里敢闹。”没外人在,陆毓也活泼淘气了些。“人是一般,可架不住孙子喜欢呀。人有眼缘,又不是黄金白银,称个重量,谁重谁好。”
建平帝:“……”
建平帝:“小姑娘生的瘦骨伶仃,轻轻飘风吹就倒的模样,如何威重天下?”
“及笄之前一定喂胖。”陆毓信誓旦旦——一颗心几乎要飞起来,如果建平帝不答应,那里还会一脸嫌弃的说东说西。
祖孙调侃两句,建平帝还是往后靠去,心底到底还是觉得不太满意的。“许素已经许了人,孙子不喜也就罢了。那孩子也高傲模样,现在许家也不行了啊,当年阿姒多温婉大方懂事……燕家女儿柔顺温和,就是胆子太小,险些御前失仪,还不如穆家这个呢。张家相貌实在是普通了些,虽是娶妻娶贤,檀奴自己生得好,男人嘛,心底到底是要喜欢才能琴瑟和鸣……苏家不必说,蠢货一个,还好孩子不喜欢……朱家,年纪太小……杨家姑娘也太刻板了,读书都读成呆子了……刘家脾气不好……唉……“
盘算过去盘算过来,他所知道的几十个女孩儿居然无一人配得上乖孙,心中否定一个又一个,也未免产生是不是自己太苛刻的怀疑。看着孙子乖巧的站立一旁,也叹息,“虽是天下之大,必有芳草,穆二姑娘什么都平平,好歹得了檀奴欢喜。瞧着也不是胆怯没用的,将就先看看吧。”
建平帝赏赐给穆云舒的是一个红珠手串,材质不名贵,手工简单,没有寓意——但毕竟是皇帝的赏赐。穆云舒在陆毓的暗示下,取下手上镯子,恭恭敬敬的戴上手串。心底犯愁的倒是跟着手串来得一盒子点心。吃了似乎不恭敬,不吃似乎也不恭敬。连陆毓和她一起上了马车也没注意到。
陆毓一看女孩儿一抹为难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气又好笑,穆云舒的注意力似乎总不在重点,但又似乎总能抓住重点。微笑着拿过点心盒子,“我倒饿了。”自己吃了一块。
穆云舒这才跟着拿起,咬了一口,慢慢的吃着。渐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和兴奋。
陆毓舒了一口气,“好姑娘,终于懂了?”穆云舒瞪大的眼睛闪闪发光,嘴里机械的嚼着,用力吞下去,却不再吃,也不开口,急切的盯着陆毓。
陆毓微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见她还是下意识的偏偏头,轻声道:“晚后,我碰你头发你不可以再躲了。你我是陛下认了的未婚夫妻,你须待我与他人不同。”
穆云舒清了清嗓子,“可,我……才见了陛下一次。”
陆毓惊讶到:“陛下统御中原,日理万机,能抽空见一次就不错了,你还指望陛下每日召见你么?”指指手串,“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得了陛下独赏的年轻女孩。”
其实建平帝今日也没什么明白的表示,赏穆云舒,倒有一大半是看陆毓的面子。但是能赏赐至少是不反对,穆云舒摸着手上的珠串,似乎有点灼热,歪着头看陆毓,这到底是为妻——想想自家状况,再看看自己条件,似乎不可能。那是为妾?不过受了皇帝召见,品级总是有的。穆云舒又开看了,有品级就好混饭吃了。
陆毓看她一脸不懂装懂的了然,不依不饶,“陛下天下至尊,他的话你敢不听?云舒,晚后你我便是未婚夫妻了。你待我需与旁人不同,明白么?“
穆云舒眨眨眼睛,慢慢垂下头去,一点一点的红晕从耳根散开,渐渐的,连脖子也有些泛红了。怎么不明白呢?十三的女孩儿,对方那么年轻俊美,那么高贵,那么热切——以前总认为好东西不会是自己的,冷冷避开,根本不去想他。穆云舒一双手抓着帕子,连声音都发颤了,“可,我家……”一言既出,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穆家已无实权,空有一个伯爵头衔,还是最后一世。自己自幼不讨长辈欢心,好不容易回家又……
“是啊。”陆毓长长的叹口气,“你家是个问题。”
“毕竟你的身份太高,还好你与家人关系不密切,我多与陛下求求情,或者还能过去。”陆毓显出愁苦的神气,思索道。“我母族不过乡绅,叔母均是小户人家。出身最高的十一婶婶家中也不过七品县令,你爹是四品……我实在很担心。你会嫌弃我配不上你么?”
穆云舒瞠目结舌,刚刚才累积起来的紧张又飞到九霄云外,心中反反复复一句话,“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家伙真的是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