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真姐的节目排在第二个，我很快就上台了，倒也奇怪，本来我心里特别紧张，一上台却反倒沉静下来了，说不上唱的多好，但至少中规中矩，没有出错，我毕竟新接触这个曲子，而且还有很多的不足，再加上最近练功上有些疏忽，怎么着也是不可能比得过成名多年的宛真姐的。

等我坐到挺靠近师祖的另一个前排圆桌时，就看见台上的刘秀，唱的正是乌江自刎那一段，一身红色戏服，像是火一样，又像是血一样，哀怨婉转的的女声，含着的悲戚不知凡几，催人泪下。我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台上传过来，带着无奈和痛苦，：“虞姬，虞姬，奈若何？”

我看见荒凉的山坡，听见悲凉的楚歌，看见女子拔剑自刎，倒在了项王的怀里，脸上一片冰凉，知道赵轩走过来，递给了我一个手帕，我才惊觉，原来我已经哭了。刘秀，不愧是和宛真姐一起并称的存在，他的虞姬，就像是穿过千万年，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就像是我第一次看见宛真姐唱《牡丹亭》那样。

接过赵轩的手帕，我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旁边那一桌，悄声问道“你不去你叔父那边坐着吗？”

市长是个看起来跟赵轩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身黑色的西装，看起来稳重成熟，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言谈举止都很绅士，一看就是国外留洋回来的，跟他旁边坐着的那两位法租界公董局的金发碧眼的洋人用洋文说说笑笑，毫无阻碍，讨论到兴起，还帮忙帮席上的人进行翻译。

洪帮的掌事人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不怒自威，明明和师祖是同龄人，却比起师祖显得要沧桑了许多，他坐在末席，与师祖的春风得意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的聆听，很少开口说话。

赵轩的叔父坐在主位上，手搭在师祖的肩上，两个洋人在翻译的翻译下和众人聊着天，脸上挂着笑意，市长先生暗暗的点点头，时不时的回头跟两个洋人说话，洪帮的龙爷大多数时候聆听，偶尔说一两句话，这场接风宴上，众人虽然各怀心事，但总归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正在他们聊的开心的时候，我看见几个身穿日本军装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一个女人，眉目间带着凌厉，是军人特有的铁血，领头的人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有着两撇小胡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只是怎么看都显得不怀好意，跟在后面的是两个略显年轻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壮实，一个十分普通，还有一个穿着黄皮的二狗子，这人我认得。他姓石，叫什么我记不得了，别人都叫他二赖子，一头乱糟糟的卷毛，坑蒙拐骗偷，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后来还做了日本人的走狗，每天趾高气昂的样子，天天晃悠在茶馆和戏院里，虽然没有人当面对他怎么样，但背后里有的是嘲讽他的人，在华歌的时候，我就听到过不止一次。

东江混乱的日子不是一两天了，这里既不是国民政府说了算，也不是外国人说了算，共产党明面上更是不存在的样子，这里的规则都有几大帮派共同制定、默认遵守。说是共同，其实青帮势大，掌权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最近由于内斗给了别人些可乘之机。看样子，日本人有心想在租界里插上一脚，想把东江这里的水搅得更混，暗中获利。

“赵先生、布朗先生、市长先生，你们好。”为首的中年日本人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像众人笑眯眯的问好。

一见来人，周围的嘈杂声变小了，大家都用厌恶害怕的目光看着中间窃窃私语，就连市长先生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师祖也是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