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肖先生多了几分细心,慎之又慎,特意让家眷到山庙找道人讨了个吉日。告曰,已定,择期动身。
等待的日子,沈先生除了和结拜兄弟说些个应酬的话,就是在史小姐的陪伴下,时常到户外出去走走,散步于溪间或林中,有时就在镇外向阳的山坡上坐坐,望着远方出神。那几日,身心的复元得到最大的康复。
沈先生离开肖家,并没有回到镇上,而是去了集村。他想在村里静养一段时间。脱下长袍,穿上大裆裤和羊皮袄,扎上裤脚,再系一腰绳,别上一杆旱烟锅,如果再戴上一顶有耳朵的毡帽,那就更是喜气十足的乡农了。在冬日里的农闲时,学着乡民养尊处优。走出家门,踩着一街的阳光,往村中的十字路口的暖阳窝一蹲,好好晒晒太阳。
在街角,乡民聚的多了,扯一扯庄稼地里的事,说一说来年的收成是风调雨顺,还是有啥磕磕绊绊的年景,一冬天的闲日子长着呢。说的最多的还是一年来拾掇的乡野村俗的八卦家长里短。过时的也是新闻。乡民的生活,守着自家的祖屋和那几亩薄田,再喂上几只羊,几只鸡什么的,或是出外打上几天零工,日子过的也蛮有滋味的。更多的时间是眯着眼睛感受天空的湛蓝水净,让太阳晒的暖洋洋的。
在村中,上了年岁的老人,靠在十字街角的墙边,听着一群人闲聊。天南地北,上古至今,被太阳晒的似睡非睡,快入土的人,就怕太阳落山,随着孙辈儿的一声吆喝——爷爷,回家吃饭了,一回家,就像被判了刑似的无精打采。
沈先生回村,第一次换上老羊皮袄走出街门的时候,太阳光一照,不知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自个儿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是因为新的打眼,还是因为压箱底太久了再穿上不习惯,也许什么都不是。试着往村中的十字街角走去,越走脚步越觉得沉重。想想,咋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混迹和扎堆于乡民之间,乡绅的颜面终究是放不下架子的。
沈先生返回庭院,换上原来的棉袍子和棉坎肩,又试着在屋里走了两步,回到先前的样子,再一思想,显得自然多了。
喊来看院的老吴,把尘封已久的躺椅搬到前院的空地上,瞅着天空对老吴说,他想晒晒太阳,享受一下冬日里的慢生活。
老吴应声去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躺椅搬来,斜放在轩敞庭院的一角,既窝风,又清静,在自家的庭院里晒太阳,一点也不比在十字街角的差,还极易找回士族乡绅的感觉。
眯在躺椅上,眼半睁半合,不知不觉中,暖暖的太阳透过棉层,肢体的舒坦如早春的二月,暖在身上。
发了家的沈先生落根集村,又跻身士绅行列,尊规乡村公约的书写和公共事宜的参与,为乡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捐资修庙,补路,办学堂,年景差些的时候还开仓赈济,和许多地方的乡绅一样,积德行善,乡土秩序的安定就是由乡绅影响走过来的。
面对蓝天,沈先生明事,和乡民挤在一个疙瘩晒太阳,以前的那个自由,回是回不去了。想回,也是需要时间的。毕竟曾经为乡村的“领袖”人物之一。除非因故,你再一次一无所有。仔细琢磨一下,人还是能够回到穿粗布衣的乡民社会,说回不去,是自个儿惯的,认不得自己,或者说是自个儿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