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就是客,又受了九龄哥哥和令尊的救命之恩,庇护之恩,怎么能让令尊来看我这个晚辈呢?”
她带上房门:“还是我去拜谢令尊才对。”
何夫之约莫有三四十岁,鬓发却已经是泛灰色,他的眼睛因为经常笑,有着明显的尾纹,但是只要仔细瞧,就知道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有沉鸷的光在底下闪烁着。
他穿的衣服很朴素,还是旧衣,给人感觉很舒服,整洁,没有一些尘垢。
何夫之眼黑很多,在阳光底下,他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罩着,几乎全是黑色。
“你和你的母亲嶝城郡主长得并不怎么像。”
何夫之用左手食指慢慢转动着右手大指上的斑指,带着微笑看着宛湄。
“是,我的兄长和弟弟长得比较像母亲。”
“嶝城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是她的女儿,我不打算向你有所隐瞒。”何夫之把右手斑指取下来。
“我是晋王发妻赫连氏的弟弟。”
宛湄在阳光下面微微眯着眼睛,她的表情没有因为何夫之的话而有一丝波澜。
“赫连氏当年本是成年男子发配岭表,因为是赫连晓月的胞弟,尽管年纪尚小,我也被流放。”
“流放岭表,就是一死。一半的人会在路途上被折磨致死,另一半的人,会到了岭表因瘴气而死。”
他把斑指戴好。
“那个时候你母亲还不是郡主。她在牢狱里找到我,贿赂了看牢的狱卒,用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尸体,替换了我。”
“为什么她会救我呢?可能真是看我可怜。”
宛湄看着有些出神的何夫之,不禁有点想笑,她淡淡地说道:“但是,我不觉得何大人是因为看我可怜,才救我的。”
何夫之没有想到宛湄会这样回答,但这一瞬间的诧异马上也被他用笑容遮饰。
“那是自然,嶝城郡主有恩在先,我此举,是为了报恩。”
“何大人是商人,是盐商,是官商——哪有不做生意的时候?”宛湄的冷冷地看了一眼何夫之的斑指。
“赫连氏为什么会在晏慈寺自尽?是因为我的姨母淑慎郡主善妒,逼得赫连氏不得不死。为什么赫连家族家破人亡?是因为昭国皇帝因为幽朔迁怒赫连家族,拿赫连家族来杀一儆百。”
“何大人留我宛湄,不过是要等待时机,对付这两者。”
何夫之的笑容还是那么和蔼,好像面前是家中的孩子,在兴奋地告诉他,今天买了什么新布料,要找手巧的裁缝去添一件好看的衣裳。
“宛姑娘应该不知道,我最后见到我的姐姐,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她坐在花团锦簇之中,脸上是那个时候的我不能理解的哀伤。我问姐姐:‘姐姐,申荣侯送来了好多财物珠宝,是要来买你吗?’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后来,姐姐被送走了,京都蓟城的人们说,一个公主都没有她的出嫁风光。”
“再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只有我的姐姐在哭——用沉默。”
宛湄没有回话,她和何夫之一起,听着归巢的燕叫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何大人,我之前很喜欢哭。今后,这个毛病可能也改不掉了。
“但是,我不会再有眼泪——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