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回到半小时前。如果林绰跑得再慢一些,或是安长来得再晚十秒钟,故事也许会直接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慢沉迷于晚风呼啸的感觉。比起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蜷缩着抽烟酗酒,这种方式更不寂寞,更积极进取,更容易忘却烦恼。
说什么一醉解千愁,喝酒有用的话,古代的那些酒鬼文人,哪还能留下那么多牢骚呢。三年来,他没有一次不在悔恨。如果,如果能在奔丧前,哪怕抽出十分钟,去医院看她一眼,也许她就不会消失。林家提起二小姐,嘴巴跟缝住了一样,支支吾吾不露半字。她从知更鸟集团蒸发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只有阿曼在某个雨天,见他痛苦不忍,才告诉他,林绰和宋书一起出国,度蜜月了。
可蜜月哪有这么久,就算是环游世界,也该回来了。
也许他们喜欢上哪个国家,在那里定居了也不一定。
是的。他们结婚了。她去哪儿,做什么,怎么样,跟自己也没有一点关系。张慢从此不去打听,删除翻墙贴的寻人启事,也曾放逐自我,随心所欲,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醒来。
昨晚在家写代码到十点,两眼昏花,便决定出门绕城一圈。路灯旁的那个女生,亭亭身姿,像极了她。可她从来不曾留过短发,他收回目光,加速向前。谁想那女人竟然一手护胸,一手攥紧行李箱,跟防贼似的。他一声冷笑,只在经过时,用眼角斜睨她。不知是橘色的灯光太柔和,还是晚上过于疲惫,他竟然看到了她的脸,那张素净的脸上镶着的两颗小鹿般无辜的眼睛。
可怎么会是她,如果是她,怎么会这样警觉防御,视他如整个上海千千万万陌路人一般,一分亲近也没有,怎么会是她。思绪在飘,车子惯性向前,已然疾驰了一公里。
万一,万一是她呢,万一就是她呢。身体比思想更早做出决定,一脚急刹加掉头,轮毂呲呲溜溜晃荡,身后的刹车痕歪歪扭扭像两条蚯蚓,黏黏嗒嗒伏在沥青上,实习期的马路杀手水平。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那女人像躲阎王似的逃离,怎么会是她。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他抬头一阵苦笑,两滴热泪不自觉滑落,糊住视线,一盏盏路灯分作三五点,散开的烟花一样美。烟花短暂,像我们之间转瞬即逝的爱情。青春年少时的情愫啊,一旦消散,化作满街霓虹,夜夜闪烁,三五年怎熄得了。
恍惚中回到郊区那爿竹林院落,半年前购置得来。如今在房价几度疯涨之后,身价早不知翻了几番。曾有中介旁敲侧击要盘下来,说要和一公里外的农家地联合,开辟成度假山庄,被张华数度兵来将挡。
半个月不曾来了,屋子的尘土味却并不浓,竹墙除味的功绩所在。橡木茶几,胡桃木沙发椅,杯子也坚持木质,追求田园隐居式的触感。
用木制水杯喝威士忌,也只有他这样干。
酒至半酣,神志糊涂了,电话响了。啊,该死的电话,烦人的科技。张慢拒绝接听,电话仍执着不停,横冲直撞绕梁三分钟,直到手机被关机。
半小时后,大门剥啄三声,继而门锁转动,一股沁人的小苍兰香水味如风而至,细高跟踩在实木上怦咚怦咚的声音越来越近。
喂,脱鞋。
张慢歪仄着眼,还不忘保护他家的地板。
高跟鞋的声音消失了,接班的是一把尖锐的女嗓,绕着整个屋子转,间或夹杂酒瓶入柜的声音,开水龙头清洗酒杯的声音,擦拭地板的声音。
说过多少遍了,手机别关机别关机,晚上别喝酒别喝酒。你这个样子,到底做给谁看呢?你以为你伤心,她会看到她会心疼?这个时候,她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
张慢身子瘫在沙发上,烂醉得眼睛睁不开,只是闻到这股小苍兰的气味,像极了当年初遇她时那股清冽的风送来的她的体香。当小苍兰越来越近,近到鼻息,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她圈紧,感受到胸前突然的充实,有种踏实的幸福。
以前我不敢,不敢去爱……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自责,他的追悔,他浓烈的爱,像风中的芦苇那么脆弱,让人忍不住护住他,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