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来,林绰和张慢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丝毫没有道别的意思。直到高老怒气冲冲地打电话来。
“喂,高教授。”
“死丫头,到我办公室来,现在,马上!”
年过花甲,高教授鲜少这样怒火冲天,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漫不经心、慢条斯理,该逗鸟逗鸟,该读书读书。这次发这么大火,林绰心下了然。这么多年,她一个本科生,却被他当成博士生来培养,连比她长几届的硕士生师兄师姐也好几次当着她面抱怨高老偏心呢,这半年来,她却突然中断学业,不只他高老的论文不交,就是文史书本也都蒙了厚厚的尘了。
电话挂了好一会儿,林绰才默默收拾东西,驱车前往高老办公室,途中经过花店,她选了一束剑兰,粉色的花骨朵一支一支,仍含苞待放,滴着露,满是娇羞。
再往前就是老教授们居住的宅邸了,高老曾多次请林绰到家里来,师娘往往要说她太瘦,总是用紫砂锅煲大半天的老母鸡汤,枸杞红枣什么的,往她碗里舀,说是女孩子家家,面色红润点才好看。吃完师娘精心准备的大餐,高老会摆出围棋,邀林绰大战两回。
因为林绰从小在家给林知更练手,这老头生意上学习上从不关心,倒是围棋书画琴艺颇有研究,s市的老年围棋赛还拿过冠军呢,林绰别的不懂,套路倒是满肚子,因而高老喜欢和她切磋。在高老面前,她提到林知更不下百次,两位老人神交已久,遗憾的是,直到林知更去世,两人都未曾碰面。
而在高老的书房里,林绰没少挨骂,有时候老人家不愿走动了,总是找她前来,就一篇短短不到万字的小论文,手把手圈出不下两百处标点符号和引用出处的错误,学问细致到这种地步,令人羞赧,不得不佩服。
若是她文章写得不错,他帮她引荐到本市重要报刊杂志,也是有的。有时高兴了,学着用qq,第二天就在线上邀请她一起欢乐斗地主……如父如祖父如师亦如友,就这么一个可爱的老头,多年来的栽培,她却要残忍地跟他说,再见。
林绰心中忐忑,在高老办公室门口,踌躇不已,终于叩门。
门内半天没有响应,林绰顺势推开,看见高老正气鼓鼓呆坐着,只用余光一瞥,知晓是她,也没正眼看她。
林绰将花放到桌上,自顾自去高老的书柜里找合适的花瓶。仔细清洗完,装了少量水,取来衣帽架上的干布擦干外釉,拿来剪刀,将花束拆开,一株一株细细裁剪,放入,直到插出好看的样子来。
将插花放到高老屋子一角的茶几中央,霎时整个空间也鲜艳起来。
“哼!”
高老一个语气词划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老头儿,别生气了。我知道,我半途而废,枉费你对我的栽培。可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林绰搬来对面的椅子,与高老比肩坐下。
“哼。”
高老嘟着嘴,腮帮子的两撮胡气呼呼的,随呼吸飘飘荡荡。
“对不起……我下辈子,啊,一定一定好好做你的徒弟好不好?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哼!你有什么苦衷,不就是放不下你们家的几个臭钱?偌大的学问不去做,为金钱所绊,这是士人该有的志向吗?”
高老转过来半个身子,开始苦口婆心劝导,准备最后一搏,挽留徒儿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