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三面环山，南面平川一望无际，在风水堪舆的角度上可称宝地，可在军事上却是易攻难守、无处傍依的绝地。但是，燕国立国数百年，燕京从未被攻陷过，这是为何？无他，城高池深而已。

燕京的城，分为外郭城、都城、皇城、宫城四道，一层比一层高大厚重，仅这外郭的城墙，就高十丈、宽十丈，通体为坚韧的黑岗岩堆砌而成，远远看去，犹如一条盘踞在地面上的黑色巨龙，在那条宽逾数十丈的护城河边休憩，让众多来犯之敌望而生畏。

卯正二刻，秋季的宵禁刚刚结束，城门外大排长龙的队伍缓缓往城里进。城门口，数十位兵丁全副武装，仔细地盘查着每一个入城百姓，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燕京的城防向来严密。

人群中，一道瘦削的身影与周围格格不入，他两手空空没有行囊，形色间不像老百姓那样的忙碌模样，仿佛是在游玩观光似的。本该是最引人瞩目的，可轮到他的时候，兵丁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任他悠然走过，根本没有盘查，周遭的百姓也都是视而不见，似乎那身影根本不存在一样。

轻身敛息之术用到了纯熟之际，就会产生这样白日撞鬼的效果，令凡俗的肉眼下意识地忽略过去。

“修炼真气要是像法门这般容易该当如何啊。”进了城的程彻摇了摇头，循着笔直的街道往都城走去。

郭城住的都是寻常百姓，都城里住的才是官僚富户，至于皇城，更是只有皇亲国戚、王公贵胄才能开府建宅……

没过多久，一条积满了落叶的空寂街道上，程彻孤身站着，眼前，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府邸。府邸是灰蒙蒙的，门墙上的漆面都已经剥落、生灰，枯黄的野草在破瓦漏洞的屋檐上随风摆动，几所相邻的院子不知是不是为了躲避晦气，全都紧锁了门栓，一副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根据那宋玉昭所言，此处就是寒风旧府的所在。”

扫视了一番，程彻拾阶而上。只见残破的大门已被钉死了，红漆已剥落成了深灰，开裂、腐朽，门钉门环遗失了大半，余下的也满是铜绿，原本匾额的位置空荡荡的，全是蛛网尘埃，就连门上的封条都只剩下几个纸片，墨迹早就随着岁月不见影踪。

轻身飞掠，程彻通过门梁上的腐朽裂口进了院子，入眼的，是等身高的枯草，远处，是破旧得不像样子的房屋，坍塌、衰败，这就是封禁了十四年的寒风旧府。

轻轻一推房门，“吱呀”一声，朽坏的木头又裂开几道痕，荡起尘埃无数。程彻使着敛息术，袖中真气一灌、一挥，三丈内再不见一粒尘，可扫视屋内，空荡荡的，竟什么也未剩下。

“是了。寒风府被抄了家，自然是什么都没了……对了，那个怪梦！”突然，程彻念起梦中所见，径自往内院去。

“这里……”不一会儿，程彻停在了内院一处小阁里，上下左右地辨别着，语气颇不确定：“就是寒风夫人与那位宋夫人交谈的地方吧……咦？那位宋夫人？”

程彻回想起梦中那个美貌的妇人，依稀间，竟觉得她的容颜与刚见到那宋玉昭的俊朗面孔有几分重合，正想从梦中回忆起更多的线索时，灵台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此般剧痛，就算是摩睺以秘法传授他炼体学识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似是一瞬又仿佛很久，程彻回过神来，满身大汗已浸透衣衫，不停地大口喘息着：果然太勉强了吗？十四年前我才不过两岁，记忆太模糊了。当年寒风之乱连坐了寒风氏九族，也牵连了无数与寒风氏交好的朝廷命官，那时在这里的人，寒风夫人，还有那位宋夫人，恐怕都已亡故了。

“寒风这个姓氏如此沉重，怪不得父亲不愿让我承受。”气息平复，程彻扫视着阁里，杂草、碎石、积灰，再没有其他。随意地荡开了石地板缝隙上的灰尘，没有一丁点的发现，程彻摇了摇头：“历经十四年，就算当时是一片血海，也早被风吹雨打消磨得分毫不剩了。”

人亡物消，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再也无人记起、再也无人回忆。寒风满门忠烈，可短短十四年就已在世人心中烟消云散，反而有宵小之辈借题发挥，想用亡者的名义实现自己的计谋……

小半个时辰，程彻便走遍了整座府邸，不出意料，他没有找到关于自己身世的一点线索。不自觉地，他又走回那间小阁，停下身来久久伫立，不知在想什么。

秋风一卷，黄叶漫天。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动静听入了程彻耳中：府门外，有人来了。

步履沉稳，气息悠长，是两位身怀雄浑武艺的武者。

一者为燕京本地口音：“将军所言，就在此地。”

一者却是涿州乡音：“诶？这、这里不是早先那寒风乱党的居处吗？”

二人对答起来，是以那燕京口音的为尊：“没错，将军想抓的人，也是当年寒风乱党的余孽。”

“余孽？”涿州人联想到了这座府邸的来历，急切问道：“是那寒风响的后人？！”言辞间满是兴奋，毕竟，若真是擒获了寒风家血脉，那就是一份足以封侯拜相的大功劳。

“不然。”燕京人始终比较冷静：“据说，好像是程微尘那厮的儿子。”

“程老贼？听说数月前在涿州城里，这厮被千岁爷的人诛杀了。哼！十四年前查抄程府时，这厮杀了我们许多子弟，真该把他生抽活剥！既然便宜了他本人，就拿他儿子的人头祭奠那些子弟吧。”

“好了。时间紧迫，不然那人来了，我们那些手段就布置不及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子罢了，还用得着这些？”说是这么说，那涿州人还是听着燕京人的命令。

二人翻墙进府。第一桩事，便是检查整座府邸，通观全府，任二人细致入微，也没有发现半点端倪来；第二桩事，二人在第一进的院子内，借着茫茫野草布下一张铁网，机关巧妙，铁索上满是细小的锋刃，不知比那谢家兄弟的铁刀网“虎见愁”险恶多少倍；而后，又设下索套、猎钳无数，二人准备妥当，就各持一把连发机弩，遁身于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