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还省了五千万。”廖小冬开玩笑安慰他说:“买什么不好啊……”
“何止五千万。”王晋文苦笑说。
“梁津津是算好时间的,她很懂游戏规则。我们都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根本不会再出价,就把她忽略了。当然,她肯定也知道雷波不少事儿,明显雷波有点儿忌惮她。你没看到刚刚,最后她的那个样子,很明显她已经疯了,看她那个样子不知道是被宋白还是陆风给激怒了。而且她胖了好多,是不是吃了什么含激素的药。”廖小冬说。
王晋文沉默着。
“已经刷出来了,你看看。天哪……”廖小冬边刷手机边跟王晋文说。
王晋文挂断了电话。
廖小冬叹了口气,看到关键词:“宋白选择性失忆症”,已经在实时上升热点上了。已经做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不知道那些狂热分子,还会怎么曲解误读呢。宋白也曾经经历过两轮摧残,应该不会再那么猝不及防了吧。那些固定的用户也都知道谁是宋白了,也许,关注度也不会再那么大了吧。
侥幸心理会迅速蔓延,麻痹大脑神经。
另一边的王晋文也跟陆风通过话,听陆风的意思是不打算去跟梁津津交涉,陆风说:“没用的,她听不进去话的。”
“那她也没联系过你吗?”王晋文问。
“……没有。”
王晋文挂断电话,他侥幸地想自己已经尽力了。将来,如果有将来,问起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对宋白尽心了。
实际上呢?他本可以想得更远,准备更充分,提前调足双倍现金。为什么没有?因为他内心有股气,因为她还不是他的。那种占有欲会让人既想极力拯救那个可能会属于自己的人,同时也会有一丝丝想毁灭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宋白毁灭,他只是没有那么想要极力挽救此刻选择和陆风在一起的宋白。同时,就让她和陆风之间有更多障碍吧。
第二天早上,一批记者围堵了北辰名人苑,被拦在门口。宋白醒来发现家里北面所有的窗帘都已经被拉上,南面的窗户开着,还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她本想开窗出去看看实时情况,被陆风及时拦住。陆风拿出手机,掀开窗帘一角,拍了几张小区门口的情况。手机拍的照片放大后不是很清晰。宋白看到黄师傅站在门卫室里面。两个保安在刷卡处两边站岗,看起来是在一一筛选住户和非住户。
这个小区住的演员虽然比较多,但大家都是居无定时的,几个月才回来一趟。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进出都要检查,头几天大家还新鲜,过不了几天就引起不少抱怨。这样一来对宋白的名声更不好了。宋白本不在意远在网络那端的陌生人的意见,但是没法不在意那些同住一小区里的邻舍们。更何况,这就相当于把非议引向了自己的现实生活。因此,宋白决定必须马上搬离这里。
宋白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廖小冬在通话。
“搬到我这儿来吧,还有空房间。正好咱们可以过一过当室友的瘾。”
“太麻烦了,有凌晨、你、陆风和我,四个人也太挤了。我和陆风进进出出的,很点眼。到时候还把你俩给曝光了,祸害到你们那个区的居民。”
“那不正好儿。”廖小冬开玩笑说。
“或者,我们就先去酒店住一阵子。”宋白说:“反正就当度假。”
“可惜你又不能真度假,那医生怎么样?”
“他本身没什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应该就是还好吧。”
“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我有时候不确定想起来的这些,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想象。我……”宋白停下手上的整理动作,断断续续地说:“觉得……很……”又说不出了。
“那你有看吗?”廖小冬说:“网上的资料。”
“没有。”
“那就别看了。”
“有什么很……值得关注的吗?”宋白问。
“……没有。”
等宋白收拾好行李,陆风的司机已到楼下,他临时托朋友找的两个保镖也上门来了。宋白检查好门窗水电,关上大门。陆风拖着行李箱,和宋白一起出门。四个人沉默着同乘一部电梯下楼。期间遇到几个其他楼层也有电梯乘客,都没人愿意进来同乘。
俩人都没戴口罩,宋白出门前还是精心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很落魄的样子。更害怕自己的家人朋友在无名镜头里看到自己的憔悴不堪。她虽然外表不够彪悍,内心却也不甘示弱的。
车就停在5幢楼下,宋白和陆风从电梯出来后就迅速上了车,关好车门,按上所有遮光布。两名保镖这时才接过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从后排上车。陆风嘱咐司机过开离小区之前不要按喇叭,以免引起多余关注和反感。门口的保安也非常配合地拦下记者,车从前门开出去的时候,宋白只听到车外闷闷的喧闹声,一闪而过。很快司机就加重油门,窜上了大道。
到达酒店下榻后,陆风喂宋白吃了药。等宋白躺下休息,他才出去办事了。宋白顺从地躺好,等陆风一出门就打开手机,才想起已经删了微博,只好又重新下载后,发了一条:
我已搬离原住所,请勿打扰小区其他居民。谢谢。
网上早已经纷纷扬扬的都知道了。宋白看了几张照片,有拍到陆风和她上车的瞬间,以及他们的车驶离小区门口的瞬间。有些人还有意识给车牌打上马赛克。宋白摇头苦笑。
不知不觉翻看了很多重复内容后,终于,看到了最初的原始资料。梁津津用六千万现金买雷波工作室来发布的长篇报导,让宋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点进去看呢。
宋白坐起来,靠在床头,喝了口水,点了。
在这篇将近一万字的长文里,记录了宋白高中毕业后去杭州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到家乡小镇,直到宋白离开家乡小镇去往北京的这段时间。一半靠着推测,一半罗列了现实资料。包括一些旧照片、视频影像资料、遮盖医生署名的某医院诊断书等等。宋白粗略看了几张图片,就起身下床,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坐到窗前的写字台上仔细地看。
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的旧照里。照片中,年少的宋白和张治中被一群同学包围着合照。她的笑容纯净,他的牙齿洁白,大家都还很年轻很干净。那是高中毕业后的一个周末,大家相约最后一次回学校拍下的合影。当时给他们照相的人,是经过被抓住的隔壁班同届校友,宋白还记得那人的样子,腮帮都有胡子。
大学时,有两年在学校他们朝夕相伴,无论他有没有课,都会每天骑着单车送她去上课。直到大二的上半学期,他决定结束学业去上海创业。剩下两年的异地而处是辛苦的,宋白记得她当时攒了一大盒动车票,都是她往来两地。幸好,那时已经有动车很快,宋白还不害怕上海的地铁,杭州的出租车费也还不贵。
雷波没有两人大学时期的其他合照,只有大二寒假时他们订婚宴上的几张照片。那时所有的朋友都来了,大家都欢欣雀跃,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喝醉了。他们被大家封为高中朋友圈里的“神话”,走到了现实,走进了生活。高中时的情侣,大多都没能撑过大一。
其余平时的合照都只存在他们两人各自的旧手机里,别人是没有的。后面,雷波只找到宋白穿学士服和院长的合照,以及系里的大毕业照。
大学毕业后,宋白就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上海。开始在上海找工作了。那个时期,刚毕业的宋白很迷茫,分别给不同行业的公司都投了简历,就是广撒网,多布线。教育行业的,最喜欢宋白的样子,面试成功了两家公司。一家是对外汉语培训,一家是儿童课外辅导。宋白选择了对外汉语培训,去了结果发现是打着招人的幌子,招揽顾客。那是一个培训考证的机构,宋白去上了两个月课,交了千把块钱,考了一个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考出来了,也就结束了,公司人已经招满了。现在有了证书,祝你找工作之路更顺畅。倒是在里面认识了几个朋友,后来都在微信上能看到彼此的近况。宋白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们到底是托还是跟自己一样被糊弄进来的。
最后,还是去了儿童教育培训机构,老板很高兴告诉宋白:“你的气质一看就是老师。”进去实习了两个月,坐在临时办公位,帮一个很老的退休男教师打讲义。那位老教师有一本厚厚的奥数教程书,他需要宋白每天去上班的时候,把书里的几页纸打字录入word文档。宋白就坐着打字打了两个月,把那教程全部都录入进去了,打字速度变得飞快。
两个月后,宋白主动发信息给老板请他安排其他工作给宋白。老板让手下的另一个员工带着宋白去各个区的培训点上课,看他怎么给小朋友上课。他然后把一些不重要的、校区很远的课程“让”给宋白去上。宋白很喜欢教小朋友。很多小朋友太温暖了,他们会带吃的给宋白,他们会嚷着宋老师宋老师。正因为这样让她有些煎熬,她只是一个辅导课的老师,无法长期持续地去关怀和积极影响他们。课程结束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结束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师生关系。
后来,张治中的母亲认为他们应该回家乡小镇发展,当时他们的老行业已经衰落,颓势尽显。张治中的哥哥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因此他的父母决定让弟弟回家独立门户。就这样,宋白跟着张治中回到了家乡小镇。
张母非常强势,要求宋白和张治中一月内完婚。但是被宋母坚定拒绝了。宋母只有一个女儿,在她心目中,她的孩子更优秀的一方,她决不允许婚姻大事仓促完成。从此两位长辈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比较冰冷。但是,宋白没有理会,毕竟张父张母都是长期生活在上海的,从此和他们也不太见面了。
宋白回到小镇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外贸公司,那是家乡小镇的经济特色。进入这个公司后,宋白才开始真正的工作。她每天都在竭尽全力吸收、学习,同时也极大地释放了自己的能量。她渐渐不在意那些家长里短了,工作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两年内,接连的升职加薪,宋母开始不断地劝女儿多休息一下,认真考虑婚姻和生育问题。
宋白知道双方都还没有准备好走入婚姻,那只是父母们的心声,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在这个小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人们更关心有没有小孩,却不会那么在意有没有结婚。多的是年轻夫妻先上车后补票,几乎是一种风气。
宋白很喜欢小孩,心里也开始考虑了。当他们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张治中非常开心,非常期待。因此,他们搬离了宋母家,入住张家在家乡的旧宅,开始尝试要小孩。半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张母帮着预约了上海的专家。宋白请好假,两人一起去上海做检查。经过多种不适的仪器检查后,两人都回到家乡等着报告出来。等到宋白拿到报告的时候,张家所有的亲戚都已经知道了宋白的卵巢很少产生卵子,生育困难。张治中什么也没说,但那种失望,宋白是很明显地感受到的。
从此,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不能谈论的话题,渐渐他们也放弃了尝试。宋白开始更加全身心重新投入工作,出差变得频繁。张治中的事业也终于上了轨道,每天也有一堆琐事缠身。幸好,每天还能睡前说上几句话,每天都能回到家,见到彼此,也很踏实。
直到那个雨夜,宋白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她的记忆中间始终有一块幽暗混沌的地带。再次变得清晰,就是醒来在医院的时候,她再没见过张治中,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张治中的追悼会,宋白没有被邀请。宋母把她从医院接回家照顾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提。宋白更怕宋母难过,因此也都没有说。公司对宋白很包容,允许她请了一个半月长假。直到小姨告诉她,张父张母上门来讨要礼金,被宋母请出家门。宋白对张家的一切都变得反应很迟钝。
身体复原后,宋白很快恢复工作,宋母也很惊讶。宋母陪着宋白去做复查,内科医生看了几张片子后,说生理上没什么问题,就推荐宋白去旁边新开辟的脑神经科再看看,说新开科室,有就诊卡免挂号费。宋白本来不想去,但是宋母坚持说来了就顺便去看看。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肤色白得出奇,宋白印象深刻,他戴着一个很细很小的手表,表带是松紧的。就是他给宋白开出了选择性失忆的诊断,还给宋白开了一堆进口药,不能医保报销的那种。
宋白说了声谢谢,带着宋母走出诊室。经过楼下医院的大药房,呜呜泱泱都是人在排队,宋白挽着宋母的手臂说:“这个医生真的是……想钱想疯了,我们回家吧,麻。”
两人走出大门,宋母开车载着宋白回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宋白听到宋母电话联系她在杭州的同学,想把几年前买的商铺卖掉。那时宋白在上大学的时候,宋母买的,她还买了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本来准备和宋白一起定居在杭州的,靠着商铺租金自给自足安享晚年。后来,女儿回家乡了,她也就把小公寓卖掉了,在家乡买了一处房产。为了还张父张母的彩礼和家里房贷,她要把杭州的所有商铺都卖掉抵债。
那几年房地产低迷,商铺很难卖。宋母又舍不得折价,因此一直强撑着,利息越滚越多。宋白的工资在小镇姑娘里比起来很不错,却根本称不上什么经济实力,只是过好自己的精致生活而已。宋母也不肯告诉女儿家里的窘迫,直到小姨心疼姊姊把这些都告诉了宋白。
宋白开始争取更多的工作量,每天都机械地重复着。她持续告诫自己不要向后看,一直向前。直到接到王晋文电话的那天。王晋文,是上天赐给她的一根救命稻草,把她带离了那个窒息小镇。
宋白看着那张雨夜的事故现场照片出神。她的车就在画面里冲上了绿化带,撞倒了一颗巨大的苏铁,前排气囊弹开。
昨日仿若一个深渊,宋白凝视着它,而它也正用冰冷的眼色回望着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