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着他,皱起眉头思索着要如何委婉地问一问他的心意,最终开口道:“你会娶谷梁泠么?”
“嗯?”他微微一愣,显见得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一句。
我抓了抓头发,烦躁道:“他们说君父会给你和谷梁泠订亲,你若是喜欢她,娶了她也没怎的,反正她也是喜欢你的,我今后待她好些便是了,我原先说了她的不是,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他却失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别国的几个世子公子说的。”
他在我旁侧坐下,温和地注视着我,一双幽深的眸子仿佛含了一江春水。
“那不过是他们的揣测,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娶她。”
我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倒大度,只怕我若娶了她,到那时你要连我一并疏远了。”
我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
谷梁泠将步生莲给我的时候,多看了我和景夜两眼,神色郁郁。我懒得多问,对于她信守承诺这一点还是挺满意的。
我将步生莲养在我的骞筠宫后院的水池里,偌大的池中就长了它一个,命人悉心看顾照料着。
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让母妃知道了,当时我划着竹筏唱曲儿的时候,瞧见有人向她道喜她就一脸的阴沉,估摸着她已经识破了我的真身。
也是,我与谷梁泠虽然长相一般无二,我在胸口裹了几圈布之后身形也与之相仿,但是气质、举止之间还是颇有差异的,再则她也不会唱曲儿。若是生养我二人十数年的人连这都区分不开,那也委实失败了些。
我没想的是,这次的责罚竟如此重,脊杖一百,她这是想要我死呢。
她亲自监刑,景夜也插手不得,但是我晓得他让人给我换了分量最轻的棍子,施刑者下手时也掂量着力道。
待那棍子落到身上却仍是火烧一般地疼,那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周身止不住地战栗。
我咬紧了牙关,感觉到口中有血腥气在弥漫,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脑子嗡嗡作响,视线忽明忽暗,意识渐渐远去……
我都不晓得我是如何挺过那一百脊杖的,当施刑者数到一百时,我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自高台上缓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仿佛看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只卑贱的蝼蚁。
她冷冷开口:“你还敢假扮你的胞姊么?”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原来只是因为扮作她的模样就要受到这般苛责,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谷梁泠才是你的孩子?那我谷梁寂算什么?!
我并不想回答,眼睛一闭脑袋一歪装晕过去。
她过来探了探我的鼻息,我干脆开始憋气,终于听到她有些惊慌的声音:“快宣太医!”
我在心底嗤笑,现在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有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将我搬回了骞筠宫,母妃也一路跟着。
来的太医是惯常给我瞧病的那个女医,她查看了我的伤势,给我上了药又开了方子,命人煎药去了。
她叹息一声,对母妃道:“启禀娘娘,世子此番伤及肺腑,虽无性命之虞,却是要卧床静养数月方能痊愈的。”
母妃静默了半晌,哑声道:“知晓了。”
女医的声音有些沉痛,“娘娘,且恕微臣多言,世子年岁尚小,您何必要如此苛责呢?您的良苦用心,他也是不能体会的……”
母妃叹了口气,“我别无选择,即便他要恨我,我也不能……”
“唉,您这是何苦啊……”
我佯装昏迷,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听她这么一说,怎么好似将我打个半死还颇有道理似的?可是她能有什么苦衷呢?谁又能逼迫她呢?在我看来不过惺惺作态罢了。
太医走后,母妃在我床榻边坐了好一会儿,我不想搭理她,接着装晕,装着装着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母妃也不见了踪影。
我试探着伸了伸胳膊,没留神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旁侧来了一双手将我扶住,一个低沉的嗓音道:“别动。”
我抬眼望去,景夜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地瞧着我,“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答应谷梁泠那荒唐的请求。”
我抬手去抚他眉间的褶皱,被他握住了手心,我笑道:“半条命换了五条命,是桩好买卖。”
“……这副模样还能笑得出来的,大抵也只有你了。”
我敛了笑意,“我只是奇怪,她为何如此见不得我扮作谷梁泠?”
他望着我,眸色幽深,半晌摇了摇头,“她不是见不得你扮作谷梁泠,而是忌惮你扮作女子。”
我挑起眉头,“扮作女子又如何?我并不认为这是丢脸之事。”他却不再言语。
宴会结束之后,白渚就跟着他君父回国了,并不知晓我受罚一事。
景夜日日来陪我说话,帮我活动一番筋骨,也没忘了督促我的功课,将先生授课时讲的再同我讲一遍,一分也不肯松懈。
不过他讲得比先生有趣儿多了,眉目灵动含了万千光华,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世。
因着对他的感激,我听得更认真了几分,也下了功夫去背那些令我深恶痛绝的诗文,再回到拂尘台试炼时,竟一举从吊车尾晋升为了探花郎,如此也不算辜负了他的谆谆教诲,我甚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