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有人叫他，像通过沉重厚重的棉絮，断断续续地传到他的耳朵，他像涪陵山常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行走，前面却又有层层叠叠的屏障……

左右寻找不到出去的路。

眼皮沉重，他努力的想睁开，却怎么也没办法。

“清水……”又有一道焦灼的声音传来，面上有轻轻重重交错的拍击，一声高过一声的慌急的声音传来……

清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面前依旧是沉沉的黑暗，不远处隐隐约约有昏暗的灯光闪烁，将烛台下的案几照出一个角落，他揉了揉痛得好像要炸开的额角，勉强半睁着眼打量起四周来。

周围是沉寂的黑，方才那女子贴在脸上一般的焦灼唤声，仿佛梦境。

掌心触摸到的柔软的绸缎，清水才知道自己坐在一张格外柔软的云榻上。

他提神运气，却惊讶无措的发现浑身内力尽数被“限制”了起来，就像一个人的四肢都被束缚了起来，半点施展不开。

清水有些肃然的眯起了眼睛，回忆昏迷时有人给他喂的那清甜的汁液，大抵不是什么净水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冥界特有的束魂水。

清水知道束魂水是何功效，索性放弃了驱力去冲破经脉里的屏障。

他又重新躺平了下去，揉了揉稍微舒缓了一些疼痛的额头，沉下心来，仔细缕了昏迷之前所发生事情的始末。

休岸说他沉稳，并非没有道理。

既然用了手段将他带到冥界关了起来，定然不是无缘无故；清水看见方才烛台下的吃食，心里有一些了然，且亦好生伺候着，定然也是有一些用途……

至于是何用途，清水琢磨了一遍，心里渐渐有了底儿。

他收到了从涪陵来的密信，即日启程，匆匆赶回山上，回仙山的路上途经正处在十分纷争的战乱中的来仪国。

来仪皇帝年纪轻轻却染上了无药可医的重疾，之前在来仪国张贴告示广觅神医，其中滥竽充数者不少，却也有极有天赋的良医。

于病症开了无数方子一一尝试过，最后却还是无半点好转。

清水本不愿多管闲事，只不过是在这来仪国皇宫里废弃的宫殿里歇了一脚，却意外的发现了，来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才是来仪皇帝病根之源头。

他隐匿了身形，从不知名，却十分华丽的殿门口过，隐约听见了阵阵哀嚎，可门口收着的宫女太监，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半点反应都无。

清水好奇，他与小十九儿化成猫儿那会儿学着，尤其喜欢蹲在房梁上，便也轻飘飘的落在房梁，揭了一张琉璃瓦往里面看。

下方的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的年轻人，一身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底衬上隐约用金线绣了一头腾空飞跃的龙。

据他所知，凡界唯独有帝王，才可以着这般的服饰。

那年轻人紧闭着眼睛，痛苦的呻吟着，身体却像是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那床榻周围的轻薄帷幔后，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有绵绵仿若黑色雾气的浊气从层叠的帷幔后，慢慢钻了进来，渗透到床榻上痛苦狰狞的年轻帝王体内。

有一只修长却毫无血色的手从掀开了始终遮挡了清水视线的帷幔，露出一张邪魅苍白的面孔，那人眼角有一点殷红，嘴唇亦通红的像是才蚀了人血一般。

魔族之人……

清水有微微的骇然。

魔族人生性残忍狠厉且无法驯服，万年前甚至扰动天界与其祸乱，天界有数万参战的精锐，及妖族无数几欲位列仙班之大能在那战乱中殒命。

最后乃天界三宫之首的祁墨上神应天命亲自出征才平定此番搅乱三界的动荡。

魔族自此沉寂，而再往后，魔族通往外界的通道都由仙班之人暗中看守，一有异常便即刻通报……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清水有些疑惑。

他面色变得凝重，敛住了气息，端详着渐渐朝床榻上靠近的男人，他越靠近那人几分，身上的黑气便愈浓烈几分，清水仔细看去，心中的惊骇更甚几分。

那床榻上虚弱痛苦的年轻帝王口中，有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细碎金光缓慢的升腾起来，悉数被那男子吸入到口中，像是形成了交换一般。

只不过换来的却是……死。

那金色的光芒，是帝王身上极为虚弱的龙气。

这年轻帝王，大概也活不过多久了，他在清水眼里的金光变得愈发清淡微弱，只不过须弥，便会化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罢了……

清水轻盈的从琉璃瓦上落下来，化为一道白光径直朝湛蓝的天空飞腾而去，一把泛着青光的剑凭空出现在了清水脚下的天幕之中，他身形下落，便稳稳的踩在了那御剑上。

他一路从凡界大洲最边际而来，一路上听到许多战乱的消息，天下之大，总有帝王愿以战乱和无数子民的牺牲为代价，来扩充自己的领土，或是以保安宁……

清水并未放在心上。

这是司命早按天命布下，朝代更迭，一切皆有命数，王气一尽，便是这个朝代灭亡之时，只不过近来这命本似乎是仓促了些。

可方才亲眼目睹那幕，清水心中的原本的疑窦陡然变大，若是天下命本发生变化，魔族肆意祸乱人间，天界却无人知晓的话，无疑将重蹈数万年前的覆辙。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他方才从琉璃瓦上腾空而起，那底下黑衣男子便缓缓的抬起头来，朝他离开的方向，绽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容。

……

可既然是魔族之人将他擒了回来，为何会关押在冥界？

莫不是，冥界与魔族勾连？

清水一个激灵，又立了起来，托住腮仔细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利落的穿上床榻边的长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