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时一手拎着嗷嗷叫着，目光清澈却懵懂的小狐狸，一手拎着面孔狰狞着向她冲过来，却被她一掌打晕的“凌贵妃”，身形轻盈的落在了偌大的霏云殿偏室。

这偏殿并未燃灯，只有她方才进来着的那扇窗开着，皎洁青亮的月光照了进来，落了一地，将这原本昏暗的地方映的能勉强看清周围的事物。

湫时坐在铺设着柔软华丽的西域毡毯的软榻上，慢悠悠的拿过一旁桌上色泽青翠的瓷杯，上面还有白天剩下的半盏冷茶，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稳稳的端住那茶杯，倾手便想往脚边“凌贵妃”紧闭着眼睛的脸洒去。

伸出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堪堪停住。

湫时无奈的叹口气，将那杯子重新撴在红木亮漆的桌上，她手中有一道莹润的白光闪过，不过片刻那光彩便消逝不见……

湫时手里出现了一根还泛着微弱金光的绳子，她想也不想，用那绳子将脚边的“凌贵妃”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伸出两根带着白色莹光的手指，在“凌贵妃”身上点了一点。

“凌贵妃”悠悠转醒，懵忡着眼四下望了望，一副还没有回神的模样。

直到看到悠然自得一手抚摸着腿上安静蹲坐的小狐狸，一手自顾自的斟了杯凉茶拿在手里的白衣女子，才像被一盆凉水泼在身上一般，从脚尖凉到了心底。

“还给我……”她眼泪扑簌着便往下落，挣扎便便想要往湫时怀里的那小狐狸扑，将她夺过来，却发现身上被绳索捆的严实，踉跄着又重新摔倒在地上。

与片刻之前的狰狞和歇斯底里截然不同，那眼里的猩红散去，眼角弥漫出一层雾气，精致的妆容花了，头发也有些散乱……

仿佛一个失去了珍宝的孩子。

湫时捏着茶杯的手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丝悲悯。

她原本只是想解决可能会对浦玥造成的威胁，可却这般偶然的发现了落花谷谷主谷励的仙身所在，好歹是仙班在列的上仙，她想不管都有些难了。

“你把阿励还给我……”“凌贵妃”呜咽着，她婆娑的泪水哗哗哗的往外淌，直到将脸上的妆容尽数冲洗干净，露出一张脂粉不施，却依然白净的面孔，只是在面孔变的有些不似她了。

她整张脸因为哭泣皱在一起，哀戚的盯着湫时，眼里有恐惧与怨恨，然后湫时看到，她的面孔上，靠近右边额角的那面，缓缓出现了一块青黑色的胎记。

那胎记蔓延开来，几乎占据了她右边面孔的大半部分。

“凌贵妃”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淡，面前逐渐清晰的，是虽然清秀雅致，却被一大块狰狞的胎记霸占的面孔。

“哀辰？”湫时想起了在她的梦境里，谷励唤“凌贵妃”的那个姓名，便试探着喃喃唤了出来。

地上匍匐着的那人脊背肉眼可见的僵硬，她痴痴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伸手去抚摸自己的面孔，可是越挣扎，那绳索却捆的越来越紧。

“是不是我的脸！是不是我的脸！胎记？胎记？！胎记又出来了吗？”她惊恐地叫了起来，那狰狞的胎记也变得扭曲起来，显得她的面孔更加的可怖。

根本问不出些什么来，湫时看着她疯怔的模样，心里一紧。

“哀辰！”湫时任她挣扎了片刻，难得的用沉沉地重音吼了出来，她清亮平静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凌贵妃”面上，没有厌恶与嫌弃，像一潭波平无澜的清泉。

哀辰陷入在那潭清泉了，目光里的猩红又渐渐淡去，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在夜里冰凉的地上匍匐着愣了许久，目光清冷哀婉，她身上的华服因为挣扎，堪堪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和修长白皙的脖颈，和脸上狰狞且随时变幻着形状的胎记。

竟然是一种异常妖异的美。

湫时眼里没有胜利之后的居高临下与盛气凌人，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刻意奚落，她甚至收回了捆绑住哀辰的金绳。

哀辰自知不是这素昧平生的白衣女子的对手，虽然被解开绳子，却依旧安静的俯在地上，目光遥远而深沉，似乎到了很远很久的地方。

湫时腿上的小狐狸窸窸窣窣，翻了一圈，跌倒在地上，滚了一圈，跌落在脚边，又懵懂着爬到了哀辰脚边，嗷呜嗷呜的轻声叫唤。

良久，哀辰把身旁凑过来凑过去的小狐狸抱了起来，垂着眼眸，轻轻开口，“你要什么都可以，我都给你，只是求你，不要带走阿励。”

湫时蹙眉，有些犹豫。

“他是仙界上仙，落花谷主，怎容你如此颠簸。而且将他带回谷中，自然有人想法子救他，可比你的法子稳妥许多！”湫时冷冷道。

她说的的确属实，谷中有众多仙力醇厚的长老，要比哀辰一个不知道因为什么法子拥有微薄妖力的凡人更加有利于谷励复原。

哀辰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缓慢而沉重的抬头看她，那哀戚的眼神实在叫湫时心惊。

“可那样他就不属于我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夺过来，怎么可能还回去？”她已经将谷励列为自己的所有物，在那样扭曲的情感下，似乎很是不能理解湫时的提议。

湫时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竟然如此，我就要杀了你，将谷励带走。”她终于端起了身旁摆置了好久，已经斟满的青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说这样生死之间的事，却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

哀辰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方才呆怔失落的模样一扫而空，眸中骤然紧张了起来，她眼底又有浅浅的红色蔓延开来，眼看着又要进入方才疯怔的状态。

湫时无奈的叹口气，抬手往她肩胛处轻巧一砍，哀辰那有些痉挛的身体刹那间软了下去，“噗通”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她摇摇头，看着地上始终依偎在哀辰身边的小狐狸，和毫无知觉的哀辰，一时有些惆怅迷惘。

天边有朦胧的光亮，温暖却不刺眼的晨光弥漫在天边，这偏殿内也渐渐明亮起来。

湫时将哀辰抬到一旁的软榻，难得耐心的将她散乱的衣襟整理好。

她额边那骇人的青黑色胎记，不知为何，又渐渐的淡了下去，显露出来的，又是凌贵妃那张娇柔多情，惹人怜爱的面庞。

湫时立在窗前，抬头看了一眼朦胧发亮的天色，准备从敞开的窗棱翻出去，可她还未幻化成白猫儿的模样，便听见身后一声微小虚弱的叫唤。

“仙子……”

湫时循着声音回头，不由的吃了一惊。

赤黑相间，一双眼睛清澈朦胧的小狐狸上，隐约出现了一个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有着人形轮廓的光影。

“谷励？”湫时只是思衬了刹那，心里便对着突如其来的光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