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来？”

一声厉喝在空无一人的大雄宝殿响起。

那手捏念珠的年轻和尚从半开的那扇门飞身而来，手起手落，攻势凌厉，眼疾手快地将湫时口里衔着的那本铁青色封面，佛经样式的古籍夺走。

湫时躲开了那一击致命的杀招，却丢了好不容易从佛坛下的暗格里取出来的《近月山录》，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跌落在那尊塑了金身的如来佛祖面前的蒲团上。

“和尚，你若再阻拦，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湫时威慑的眯起眼睛，湛蓝的猫眼里瞳孔骤缩，愠了怒气。

“你这妖怪，三番五次闯我近月寺，还敢在佛祖面前大放厥词！”那年轻和尚也有些气了，却还是端着一只伸平的手掌，另一只手捻动念珠，口里念着“阿弥陀佛”。

“你瞪大你的驴眼睛，好好看看我哪儿是妖怪了，妖怪敢来这等地方么？”湫时凶巴巴地呲牙，喉咙里有短暂压低的“呜噜”声。

四周只有袅袅升腾的青烟，和垂眸倾听众生悲苦，慈眉善目的佛祖菩萨。还有从不远处传来，繁复悠长的敲打木鱼和颂念经文的声音。

和尚顿了一刹，冷冷的瞟她一眼。

“狡辩！”

他轻轻阖目，口中念念有词。

湫时瞅准时机，弓着身子蓄力，不过几步飞奔过去，将他拢进袖中的《近月山录》一把抓走，然后似一道白色的电光，从半敞开的窗户里飞跃出去。

左右不过瞬息，和尚蓦地去抓她，却连猫尾巴都没碰到。

“你安心待着，我翻阅一边就给你送回来，保证不缺什么！”远远传来湫时带笑的声音。

虚云深深地蹙眉，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浑身雪白的三尾猫妖，正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狡黠的眨了眼睛看他，见他看过来，又轻巧林敏的钻进茂密的树丛，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孽畜！”那和尚从唇缝里冷冷挤出两个字，也如同一阵风，蜻蜓点水那样踩着窗台，飞也似的追着那三尾白猫而去。

……

湫时感觉到身后烈烈的风声。

那和尚紧追不舍，真是头脑袋转不过弯儿来的小秃驴，湫时本想从《近月山录》里寻到些当年娘亲的蛛丝马迹，却屡屡被这和尚破坏。

得教训一下他了。

湫时索性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歇了下来，纵身跃到最高的那截树杈上落下，透过密匝嫩绿的枝叶，远眺已经被甩在身后的近月寺。

寺前有高高的台阶，有脑袋上还冒着青茬的小和尚，在庙前青翠高大的广玉兰下，认真的清扫阶梯上落下的尘灰与树叶。大朵大朵饱满洁白的花在他头顶绽开，幽静惬意的仿佛大师手下的一幅画。

“下来！”和尚一路跟过来，面不红气不喘，蹙着眉低斥她。

湫时叹口气，施施然的从树上缓慢的落下来，一道莹润的白光始终萦绕在她身周，虚云看着那雪白的毛发渐渐在温和柔润的光芒里变成洁白的裙裾。

待落稳后，地上的不再是狡黠灵动的三尾白猫，而是一个明眸皓齿，眉目却精致泠然的姑娘。

湫时冷笑:“你见过妖怪化形泛白光的吗？秃驴？”

那和尚被羞辱了，按他往常的性子，早该与她大打出手，此刻却怔怔的看着她，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七殷姑姑？！”他手里的念珠垂落，剑眉深蹙，上下打量了一番湫时，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面庞上，越是深看，面上的震惊愈发深刻。

对于千百年前不告而别的七殷姑姑，虚云对她的了解只有师父挂在书房的画，面前这女子，那精巧艳绝的面孔，虽仔细看来与画上有几分出入，可那模样却是像极了的。

湫时模样与他并无太大差异，亦是瞪大了眼睛，满是诧异与惊喜。

“你晓得我娘亲？”湫时眼里有期翼的光，急切的上前两步，到了虚云面前，紧盯着他。

“七殷姑姑是你娘亲？”虚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湫时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和尚蓦然垂眸，低着头静静的立在树下，手里的念珠不停的捻动着，有午后正盛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凛然正直的道袍上，变成斑驳的光影。

“一切皆为虚幻……”他在湫时急切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她，那双眼眸再不复方才的震惊，而是看破一切的沉静悲悯。

“我带你去见个人吧！”他说。

湫时点头。

……

近月山坡势一会儿陡峭，一会平缓，可入眼可见皆是青翠茂盛的树林，郁郁葱葱，清凉舒朗，湫时跟着前面健步如飞的和尚，亦步亦趋的迈过雨后有些泥泞的小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湫时并不觉得吃力，甚至觉得从冥界出来，没头苍蝇一般努力了许久，左撞一下右撞一下，终于找到了识得娘亲的人，心里还有些欣喜欣慰。

这满是泥泞的路，也不那么难走了。

和尚侧眸，却并未转过身来。

“你到了便知道了。”他语气没有了前几次的剑拔弩张。

走了几步，他却在高湫时一级的台阶上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依旧规规矩矩的端着伸平了的手掌，沉静的问她:“敢问姑娘，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