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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远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1

16岁我遇见靳聪。

那时他还很瘦,非常高,t恤永远像挂在身上,两条腿却十分地健硕,好像随时能够跑一场马拉松。他还黑,黝黝地像在煤炭堆里打了个滚,又往身上涂了一层油,站在太阳底下亮亮的。

那时我不叫他一块,也没坐过他的三轮车。那时我还不喜欢他。

我遇见他时是盛夏,在红河边境的一个小镇,高高的槟榔树拢住了街道,靳聪和他的卡拉ok栖居在其中的某一棵树下。

在我们遇见的前十五分钟,我还坐在姨奶奶寿宴的酒桌上喝橙汁,靳聪坐在他的三轮车搭成的移动卡拉ok旁边的躺椅上蒙着眼睛睡觉。但十五分钟后我们遇见,像令狐冲遇见任盈盈,我把那叫做不可违抗的命运。

后来靳聪听了,嗤笑一声,他说,真矫情。

我才不管矫情不矫情,我叉着腰对他说——既然叫我遇见了你,我就不会放过你。

那天我从姨奶奶的寿宴上逃出来。我穿着瑶族颜色深重的蓝靛印染百褶裙,头发结成细辩绕在头顶,围着五色细珠,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爷爷刚刚给我定做的大银牌,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姜意歌。

我走到靳聪待的那棵树。

一个中年女人在唱邓丽君的《南海姑娘》,但那破锣嗓子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我靠在旁边的墙上翻了个白眼,顺势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石子顺着我脚的力度在空中做了一个抛物线,准确地落到了用外套盖住脸,在躺椅上睡觉的靳聪身上。

他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掀开,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但我一点也不怕他。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瘦巴巴的,眼睛倒是大,圆鼓鼓的。

我瞪回去,朝他做脸个鬼脸,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塞进了点唱机。

“我唱得比她好。”经过他身边时我朝他轻声说。

但我还没来得及唱歌,前面就突突突开来一辆吉普车。

靳聪脸色一变,身手利落地把躺椅往三轮车上一甩,转身跳上了车,然后刺溜一声,只留下一串“叭叭叭”的噪音给我。

我在后面跳脚,追着他大喊:喂喂,还我一块钱!

此后再见他,我便叫他一块。

2

寿宴结束后,我随爷爷回到瑶寨。

陆小尤从补习班回来,见到我脖子上挂的银牌,眼神闪了闪。没过多久,大伯便找上门来。

我的爷爷是个快八十岁的瑶族老头。他固执,脾气倔,很宠我。所以在大伯一家质问他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外人订做那么贵重的银牌时,他默不作声地从门后面摸出一把扫帚,追着大伯跑了小半条街。

陆小尤是大伯的女儿,他们一家都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陆家人。我姓姜,是个汉族姑娘,十岁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爷爷收养了我。

瑶寨的生活平缓而宁静,我在这里平安长大,享有爱与恩慈,喜乐自得。

那天陆小尤家里运来了一车玫瑰,他们要在院子里种一个玫瑰园,我和爷爷去帮忙种花。那些带刺的花朵被整齐地堆放在院子的边缘,我们忙着栽种,谁也没有注意到,堆放玫瑰的上空突然垂落的一条床单结成的绳子,而有个男孩,正从上面的阳台顺着绳子往下爬。

我们只听到“砰”的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然后就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靳聪从绳子上跳下来,正好跳到那一堆玫瑰中。

我实在没法忘记那天的场景,手忙脚乱的少年带着一身的玫瑰刺,风也似的从背后气急败坏的责骂声中逃跑,而我被他撞得一个咀咧,扑腾一声坐在了泥土地里。

那时我从靳聪身上嗅到一种类似于同类的气息,没过两天我便打听清楚靳聪的事。

本在红河岸边做小贩生意的少年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一个厉害的妈。

靳聪的妈妈是镇上高中新调来的教导主任,以古板严厉治学有方而出名,半年前靳聪跟她吵架,跑了出去。

他弄来里一辆破三轮和两台旧点唱机和电视机,发誓说能养活自己,但前些日子他的那些机器被几个不对盘的人丢到了红河里,只剩一辆叭叭响的破三轮。故此他妈妈趁着开学前将他抓到了瑶寨来,所以才有那天我见到的从阳台逃跑的事件。

他因为有半年没上学,因此留了一级,同我和陆小尤一样,成为这一届的二年级生。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并无交集,靳聪修炼成班上的独行侠,总是板着一张脸,上课时坐在角落,下课后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秘密。

开学没过多久,学校开始开设艺术培训课,我和陆小尤报了音乐特长班,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我们在音乐室上课,天可怜见的,老师竟是一脸古板严肃地教导主任。

钢琴放在窗口,我们一字排开,咿咿呀呀开嗓练唱。就是在那靠近钢琴地窗户边,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背着书包的靳聪,靠着墙,沉默地站着。

3

半个月后学校要办一场文艺汇演,我们音乐班出了一个合唱节目,我是领唱。

第二天放学后有人来跟我说,教导主任叫我去音乐室后面的小院子,要辅导我的视唱练耳。那个小院子是平时早晨我们练晨功的地方,几株笔直高大的树,一片荒芜草地,被高高的铁丝网拦着,除了一扇铁门能通过,便是想爬也爬不出去。

我刚进院子,那扇铁门就呼啦一声被关住,陆小尤领着几个女生,“咔擦”一声在门上落了锁。

陆小尤脸上是我时常见到的表情,头高高抬起,既轻蔑又不屑,却在嘴角旋出一个笑。

“姜意歌,你就在这好好练习吧,不要太感谢我哦。”

那几个女生哄声笑起来,我只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学校归于寂静之中,我扯了几下铁门,门纹丝不动。

靳聪是在我蹲在铁丝网边缘一筹莫展时出现的。他的书包斜斜地跨在肩膀上,双手插在裤兜,走到我身边用脚踹了下铁丝网。

我怀疑他自始自终都在别处冷眼旁观。

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拖着腮问他:“喂,你会帮我吗?”

他靠在铁丝网上,一副懒懒散散不想再动的样子:“你看我像是乐于帮助别人的人?”

我撇撇嘴,不死心地对他说:“这样吧,你要是帮我,我就不计较你欠我的钱了。”

靳聪却忽然笑了,“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只欠你一块钱。”

“咦,原来你还记得我!”我惊讶。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有戏谑:“你那天穿成那样,想不记得也难吧,姜,意,歌。”

我们竟是在这样奇特的情景下开始第一次的交谈,夕阳染浮云,天风吹落叶。

我问靳聪:“那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靳聪笑了一下,隔着铁丝网蹲在我面前:“不如你给我唱首歌。我不要听你平时唱的那种。”

“好呀,我其实也不大喜欢平时那种。”

“那你喜欢哪种?”

“我喜欢浪荡豪侠的江湖曲,比如《笑傲江湖》。”我开口唱:“沧海笑,涛涛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靳聪打断我,“喂,你唱的这是《沧海一声笑》。”

他很守信用,听完歌,便径直去旁边捡了一块大石头,他用石头砸坏了锁,然后随手一抛,拍拍手插在裤袋里就走人了。

大概是那时起,我开始觉得我们是同道中人,江湖路上偶遇一遭,便赚得往后的惺惺相惜。

4

周六我去红河镇买东西,下午阳光热烈,槟榔树绿意深沉,从店里出来,就听得街上有熟悉的三轮车叭叭响的声音,我抬头看去,急冲冲从树影丛丛的街道上奔过的那辆小三轮上,果然坐着靳聪。

难道这家伙又重操旧业了?没容我多想,又一辆十分眼熟的吉普车风一样的从眼前驶过,荡起满地的灰尘。

过了一会我路过某个小巷子,又看到停在巷口的吉普车,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遇见靳聪时让他见到就跑的车,于是突然起了好奇心,走进了那条巷子。然而进去后,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足足五个同靳聪差不多大的少年围成半个圈,三轮车歪七扭八地停在他们后面。靳聪被摁在墙壁上,脸上被擦破了皮,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懒散,抬眼间都是漫不经心,我屏住呼吸躲在车子旁边,竟然还看见靳聪勾起嘴笑了笑,莫名地生出一股少年人的匪气来。

“这次看你往哪跑!”其中一个男孩子压住靳聪,伸手往他脸上拍了拍。

靳聪反手推了那个男生一把,几个人就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那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瞄到三轮车上还插着钥匙,一个小跑坐到车上,哗啦啦踩了油门朝他们侧前方开过去,对着被推到前面地上的靳聪大喊一声:“快上车!”

我手心满是汗,感觉到车身一震后,几乎是闭着眼睛踩着油门往前冲,车子七拐八拐从巷子的另一头钻了出去,我压根不会开车,好在盛夏天街上几乎没人,车子噼里啪啦开了一阵,一头撞到一颗槟榔树上,还未熟的槟榔果噼里啪啦砸了我一头。

我摊在座椅上气喘吁吁,忽然坐起来啊啊啊大叫了几声。靳聪在后面拿槟榔果砸我:“神经病!”

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恼火的转过头瞪他,他一身灰扑扑的,脸上还挂着彩,也睁圆了眼睛瞪着我,瞪着瞪着我忽然就笑了起来,再看靳聪,他也嘴角挂着笑。

那些人是靳聪在这里开卡拉ok时不对盘的人,争吵过,也动过手。

我抚了抚还在咚咚直跳的胸口,想要下车回家,抚到空荡荡的胸前时,一颗心忍不住直往下坠。

“惨了,爷爷给我做的银牌不见了!”

银牌一定不能丢,爷爷为了它还跟大伯吵过一架,要是丢了大伯又得没完没了。我跳下车就往回直奔,一定是刚才掉在巷子里了。

靳聪拉住我:“别急,我帮你找。”

刚刚轰轰烈烈地跑出来,现在又得灰溜溜地走回去。回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走了,我们找了好一会,翻遍了每一处,都没有见到银牌。我沮丧地蹲在地上叫他:“喂,别找了,这里没有,我们走吧。”

靳聪却不理我,自顾自在地上翻着。我蹲得脚都麻了,聪忽然叫了一声:“找到了。”

那块刻着我名字的银牌卡在木头缝里,靳聪拿出来在我眼前晃了晃,银白色的牌子反着光,我看到他手臂上被木头划出几条红痕,他却毫不在意,看着我露出一个笑来,他一脸的脏污,然而我却想到天上皎洁的明月。

那天我坐着他的小三轮回到瑶寨,在路口下车时,靳聪叫住我。他在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块钱硬币抛给我。

“呐,我们一人救对方一次,就算扯平了,这一块钱,是我欠你的,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欠人东西,也不喜欢别人欠我东西。”

我把硬币塞回他手里,学他的语气:“我这个人呢,从不轻易送别人东西,不过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这一块钱就送你做幸运符了。”

5

靳聪脸上的伤过了好几天才好,在学校里我们仍然仿如陌路,但我知道,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在我们之间相互联结。

真正改变我和靳聪关系的是在数月后的一个傍晚。

那天我被靳聪妈妈带回家辅导声乐,在咿咿呀呀的琴声中,靳聪忽然推开了门。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一张脸阴沉的像暴雨前的乌云。

“我的车呢?”

靳聪妈妈皱了皱眉,没有理他。他一手砸在钢琴琴键上,嘈杂的琴声闷闷地飘在房间里。

那天靳聪跟他妈妈大吵一架,她把他的三轮车藏了起来,无论他怎么发脾气,她始终不理他。最终以他啪的一声甩门而去而告终。

我自然不好多留,靳聪前脚走,我后脚就出来了。靳聪没有走远,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三两下爬上了附近一株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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