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最新地址:www.88dushu.net
88读书网 > 怜跃幽忧忧 > 沉鱼

沉鱼

顾西川抱着她,一切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

他带她去附近的山上,山顶星空熠熠,有星子坠落,亦有星子升起。日出的时候,顾西川指着升起的太阳说:“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快活,也有人痛苦,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你看,太阳升起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痛苦总会过去,人生还是崭新的。”

他吻了吻沈鱼的脸颊,轻声说:“你还有我。”

沈鱼绽出一个苍白的笑:“顾西川,如果你以后不见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顾西川拉住她的手:“那我们就约定好了,如果我不见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那时他们尚年少,以为诺言必定会实现,以为一时即是一世,以为相依便不会相离。

时光岛屿,寒暑云烟,归安经年如梦,一晃而过。

20岁那年,顾西川从舞蹈学校毕业,考入当地的一家著名舞蹈团。彼时沈鱼借着奖学金和亲戚的资助上了大学,每天穿梭在各种打工兼职中。她偶尔得空去看顾西川演出,他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巨大的灯光笼罩着他,他的生活是舞蹈、千万人的掌声和鲜花。

沈鱼想,自己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才能更靠近他。

然而人生况味,哀莫难辨,不到尽头,仍旧充满变数。

顾西川与沈鱼变数的开端,是他随舞团前往阿根廷与当地著名的舞蹈团探戈之火的交流演出。

交流的时间为一个月,沈鱼去机场送他。顾西川穿着卡其色的长风衣,丰神俊朗,眉目里都是踌躇意气。临别时,顾西川拥抱她,“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他没有回来。一个月后,舞团的成员都回来了,沈鱼却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沈鱼,我会成功的。我会考进探戈之火,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探戈舞者,站在国际舞台上。”

沈鱼哑然,她有些惶恐,想要问他那她怎么办?他要丢下她了吗?但最后她只是很平静的问:“你不是已经是舞蹈团的成员了么?”

顾西川沉默了一会,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飘渺:“那不过是个国内小小的舞蹈团,在里面永远没有出路,永远不可能站上国际舞台。沈鱼,我的梦想不在那里。”

挂了电话,沈鱼一阵恍惚。人生的莫测在于无法把控未来,她无法把控她与顾西川的未来。他终究是要高飞的鹰,他向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他有抱负在怀。而她只是一只浅底游弋的鱼,她的天地是小小的四方,她最想去到的池塘,名字叫做顾西川。

2005年,顾西川距离沈鱼整整半个地球,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哭泣。

此时我仍心怀感动。是你使我不再贫乏,你是我至死都不愿离弃的美好。但我们已无法相伴。

——《沉鱼一梦》

顾西川一走就是半年。

那年7月,沈鱼存了一笔钱,买了两张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往返机票。

顾西川去接她,他瘦的厉害,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身影萧索。

他过的比沈鱼想象的糟。他没有通过探戈之火的甄选,付不起房租,在博卡区租了一间地下室,每天都去附近的酒吧跳探戈挣钱。

他变得更加的沉默。以前只是孤傲,带着少年人的心气,以为世界尽在手中,现在则多了沧桑,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整个人沉重而苍凉。但沈鱼看到他的眼睛,仍是目光下垂下巴上挑。她知到他的倔强。

尽管贫穷,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仍然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

白天他们窝在房间里看电影,反复地看王家卫的《春光乍泄》。里面蓝绿的天空,暴烈的空气,以及令人心碎的情长。

顾西川指着里面的台灯说,“沈鱼,我没钱,不能带你去看瀑布,不如我买个灯给你吧。”

沈鱼依偎在他怀里点点头,后来台灯却一直没有买。

他们在小厨房里跳舞,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摇摇曳曳。顾西川教她跳探戈,“动作要锐利,表情要严肃,舞伴之间要有strong connection……”

但也不全是美好。

他们被房东追讨房租,西班牙胖女人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临走前还顺走了一件沈鱼给顾西川织的毛衣。布宜诺斯艾利斯冰冷的冬天,他们没有钱供暖,在单人床上相互拥抱取暖,他们是彼此人生里唯一的慰藉。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些。

沈鱼来了之后,顾西川从来不让她去看他工作。那天沈鱼外出采购,半道起意想去看看他。

晚上9点,夜风冰凉,酒吧外全是醉醺醺的鬼佬,时不时有人勾肩搭背形迹暧昧,沈鱼走在他们中间,心惊又心酸。

到了顾西川工作的酒吧,门口的侍童给她开门,一阵喧嚣的声响扑面而来,里面乱糟糟的,空气混浊泛着酒酸味,台上顾西川正同几名探戈舞者一起表演。那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跳探戈,但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把探戈跳得如此严肃而严峻,每个动作里仿佛都藏了刀,愤怒是挥刀的力,一出手就要粉身碎骨酣快淋漓。

表演结束后沈鱼想去后台找顾西川,却听见不远处哗啦一声响,一个人被掀倒在地上,对面走出来一个健硕的黑人男子,握着拳头又朝刚爬起来的人挥了一拳。被打的那人似突然发了狂,从旁边抄过一张椅子就朝黑人身上砸。借着那让人晕眩的灯光,沈鱼看到那个人满脸的血,过了良久才一声尖叫叫出来。那是顾西川。

凌晨清冷的街头,沈鱼扶着浑身是伤的顾西川跄踉而行。

好不容易到了地下室的入口,一直沉默的顾西川忽然一把推开了沈鱼,整个人横躺在地上。沈鱼忍住泪,摸索过去抱住他的头。

“顾西川,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顾西川被打的鼻青脸肿,听到沈鱼的话忽然大声的笑出来。

沈鱼咬牙喝止他:“不要笑了,顾西川,你不要再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鱼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是在笑这混乱的人生,在笑这见鬼的世界,还是在笑自己滑稽的梦?沈鱼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的顾西川让她害怕,让她陌生。他在这里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过短短半年,竟将他变成这副模样。

就在刚才,顾西川失去了工作。在后台时他不小心弄坏了那个黑人男子的衣服,他们本是同事,顾西川长了副东方人帅气的脸,比起那些粗壮的黑人来说,更讨客人的喜欢,自然小费也就多。他大概早就看他不顺眼,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教训他一顿。谁料顾西川亦血气方刚,哪里学得会隐忍,一言不合便动起手了。胜负自然已见分晓,顾西川不仅被狠狠揍了一顿,还被老板扫地出门。

沈鱼哭着哀求他:“跟我回去吧,顾西川,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回去,我们两个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多打几份工,多挣点钱,你要是还想要跳舞,你就跳好了,我供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我们好好的生活。”

顾西川把头埋在沈鱼的脖子里,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是那样灼热的温度,烧的她亦同样遍体鳞伤。沈鱼哽咽着不能言语,一遍又一遍的说:“我们回去吧,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顾西川沉默良久。沈鱼知晓他的不甘心,他满怀壮志来到这里,他背井离乡放弃家人和她,就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沈鱼想起高中那年,他站在屋顶上说不让他跳舞他就跳下去,那时他对她说,沈鱼,我一定会成功的。

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冬日的夜风里,这个曾意气风发的少年满身疲惫,他抬手擦掉沈鱼的泪,轻声说:“好,我们回家。”

终有一日,浩瀚强大的世界,烟泯渺小的我们。

沈鱼的签证很快到期。

顾西川答应了跟她一起回去,他们收拾了行李,只简单的几件衣服,来时空空去也空空。

在机场入口,顾西川转身再次看了看这个承载着他的梦与痛的城市,沈鱼不知道他是在告别还是在缅怀,她只是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那种死犹不甘的神情,带着莫可言说的狠戾,让她想起顾西川母亲多年前曾说过的话,她说,顾西川,你的心可真狠。

沈鱼暗笑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顾西川去换登机牌,让她在门口等他。他走了两步,看到旁边有个卖郁金香的小姑娘,停下来买了一枝花。

他将那枝花插到沈鱼头上,拥抱她,“我马上回来。”

沈鱼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入人群中。在明明灭灭的昏黄中,顾西川回头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沈鱼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带着青春里的绝决和深情,以一种陌生而惨烈的形式,如魔障般地投掷过来。它如此深邃而复杂,以至于她用了一生都没能懂得它的含义。

在飞机上,她伸手捋自己的头发,那朵郁金香从发丝上抖落。这是顾西川第一次送她花,这朵花的名字,叫做告别。

沈鱼在机场等了顾西川很久,他说他马上回来,可他没有回来。他消失了。

沈鱼摸到口袋里的机票,那是他回来抱她时塞进去的。他根本就没想和她一起回去,他放不下他的梦想和成功,所以他放弃了沈鱼。

沈鱼惊异于自己的镇静。或许是她早有预感,她甚至没有哭,而是独自搭乘飞机,回到没有顾西川的北半球。

2005年,顾西川消失在了沈鱼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

我时常感到庆幸,庆幸在这落寂的人生里,得以遇见这样一个你。朝花有露,晴夜有星,而我有你。若不是你,我必定寂寞至死。

——《沉鱼一梦》

沈鱼彻底失去顾西川消息的第13个月,她接受了同公司另一个职员的追求。

回国后她一直在等顾西川,她想他或许只是临时有事。可是1个月、2个月、3个月……顾西川始终没有回来。电话联系也断断续续,起初顾西川说还有些杂事,后来说探戈之火又在招募,他还想再试一试,再后来他就只是沉默。

有一次沈鱼忍不住问他:“顾西川,你到底,爱不爱我?”

沈鱼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她听到他的哽咽声,然后电话倏地被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她再也没有接到过顾西川的电话,不久之后,她再拨回去,电话已经被注销。

至此,她在茫茫人海中彻底丢失了她的少年。

他们见证过彼此人生中最惨烈的瞬间,也曾携手渡过最艰难的时刻,却没办法共伴平淡流年。

那些夜晚,沈鱼只觉得被织密的梦境给困住,梦里全是顾西川,顾西川用鱼缸砸她的头,顾西川把她从河里捞起来,顾西川给她点了一只蜡烛,顾西川在人潮人海中亲吻她,顾西川回头去牵她的手,顾西川再也没有回头……西川,西川,我要失去你了么?

沈鱼很想再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可是她已经没有钱,上万的机票她根本再无力支付。他不回来,她去不了,他们隔了半个地球,天都不是同一时间蓝。

她逐渐绝望,她想,或许他们就这样在纷繁的尘世间离散,再不相见。

时间过得飞快,年复一年的是四季,永远青春的是别人,只有苍老才属于自己。

追求沈鱼的那个小职员,他不帅气没有才华,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沈鱼跟他说起探戈,他“哦”了一声,半是疑惑的问她,“那是一种交谊舞么?”他甚至对着她讲话都不敢太大声。但他会在有风的时候给她披一件衣服,会在半夜她发状态说饿,就提着外卖到她家来找她。他能给她平凡而世俗的生活,不够轰轰烈烈,却温暖而幸福。

她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只要有一个人肯让她靠一靠,她都无法拒绝。

2007年,她开始频繁梦见顾西川。她梦见他过得依旧不好,鼻青脸肿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食言?沈鱼想起那年的诺言,她曾说过,如果有天他不见了,她一定会找到他。

她日日夜夜无法遗忘他的脸。她所有有关青春的片段,无一不是顾西川。沈鱼忽然明白,有些感情一旦生出,便深入肺腑,再难拔除。

2007年,沈鱼开始天长海阔,去找寻她的少年。

2010年7月,我在世界的尽头遇到了时年25岁的沈鱼。

彼时是她独自旅行的第3个年头,也是她第3次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旅馆里,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仍旧穿白色长裙,长长直发,刘海齐眉。她有一张沧桑的脸孔,眼睛却仍旧如孩童般清亮。

故事的末尾,那个叫做沈鱼的女子努力存钱,再次去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可她再也找不到顾西川,他曾在租过的房子住着一对德国夫妻,博卡区酒吧里所有的探戈舞者都没有他的消息。我遇见的她的那个黄昏,她蹲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失声痛哭。

她丢失了她的少年。

2014年1月,我最后一次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见到沈鱼,在南半球的夏天,她搭乘一条大船,消失在了海面上。

年近30岁的沈鱼,她是如此迷惘。镜中容颜衰老,纹路中埋藏的往事与记忆,一瞬间变得面目模糊。人的一生能抓住些什么?失去的已不会重回。

20年,即可是人的一生。她的一生,不过一场大梦。我知晓这个女子将在颠沛流离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我以为这便是爱,或许无关乎爱情,无关乎友情,而是最原始的、最赤诚的爱。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遇到那个叫做顾西川的少年,我会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曾有一个人,为赴他梦中之约,远走天涯。

如果有天她死去,她一定是死于爱。

『记住本站最新地址 www.88dushu.net』
相邻小说: 孺慕生欢 农门后娘:嫁个侯爷种田忙 王爷我想和你离婚 绝宠现世魔帝 雪映春 涅槃之神曦 单涩薄樱恋 心尖伊人,狠狠抱 替嫁医妻:晚安,霍先生 主播开演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