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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雨天

这廉价的搭讪开场白如果由有视者来做定会被鄙视为唐突或是猥琐,但当我们把他视为一个开朗、自强不息的残疾人,便会把自己的纵容视为彰显高尚品德的慈善。

我几乎一眼就看透了蔼若春的把戏,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为了让自己痛快,不在乎找别人不痛快的那种自私的小人,或者说是凡人、普通人,我们非圣人。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祁清身上,妄想能激发一下他身为男友的独占欲,可惜他一直是个圣人:“你就把电话号码给他呗,以后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联系起来也方便。”

“白茶,186……”我每个字都咬得很狠,生怕这瞎子感受不到我的恶意。

“猹?是与闰土在西瓜地里搏斗的那只神兽吗?”

众人大笑,我不笑,偏不给他这个脸。

“我叫蔼若春,出自《诗经》‘蔼若春登,澄如秋水’,指待人谦和、厚德如同春天登陆大地,做事诚实,坦荡如同秋水一眼望穿。”

“我问你了吗?再说你这叫什么名字,真做作,艺名吧?”我奚落他。

“对,我本名其实叫李狗蛋。”

这次连我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唯一恨不起来的就是这种善于自嘲的人,因为我也是这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小恶人。

蔼若春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正面印着“蔼若春推拿馆,总经理蔼若春,手机135xxxxxxxx”,背面是凸起的盲文。

“古龙小说里盲侠花满楼的酒楼不也叫花满楼吗,我的店就叫蔼若春,欢迎你常来,给你打折。”他露出得意的神情,那股为自己亲手打拼下的实实在在的财富而燃起的沾沾自喜并不让人厌恶,相反让我感到踏实。比之如巴比伦般悬在空中的宏大伟业,更能让我感同身受。

可我还是不肯放弃吐槽的机会:“花满楼不是开酒楼的好不好?”

“哦?是吗?唉,我是个瞎子,没法看书,别人怎么糊弄我,我都只能相信。”

他又轻轻松松挑起民愤。

“不如你以后每天读书给我听吧,就从《陆小凤传奇》开始。”

三言两语就把我囚于道德的牢笼之中。

?

那年春节前有长达一周的严重雾霾,以至于我每天都要在公交车上不情不愿地给蔼若春读《陆小凤传奇》,祁清在一边看着我,一脸骄傲,比带着我去参加公司年会还骄傲。

我发现我果然没有做善事的天分,没法像祁清一样从给予的过程中吸收满满的正能量,我甚至讨厌正能量这个词,相当讨厌,觉得它有悖人性,起码是我的人性——我更喜欢幸灾乐祸,吸收个满满的负能量,便觉得不管是雾霾弥城还是世界末日都无所谓了,反正总有人比我过得更惨。

在这一点上,蔼若春倒是相当认同我。

有一天他一上车就在傻笑,我问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开心,他说馆里新来了个推拿师,是烧伤致盲的,顾客都说那人的那双眼睛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可你看我,”他摘下墨镜让我看,无视那空洞的眼神的话,那双眼睛确实美得毫无瑕疵,“人家都说我跟他一比简直就是钟灵毓秀,迷倒一片小姑娘不在话下。所以我每天和那个推拿师一起工作,可开心了。”

“那按你这么一说,我和你这个瞎子坐在一起,是不是得开心死?”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早点把你那男朋友甩了,和我在一起吧,保证你笑口常开活到九十九!”

周围人一片大笑,连祁清也跟着笑,我却觉得蔼若春不像是在开玩笑。

春节时,我和姐姐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矛盾,相看两厌。我几次暗示祁清想搬出去和他一起住,他总算还有点自觉性,在开学前帮我搬了家。

如果我有时间机器,我肯定会回到那一天,按住自己准备在纸箱上贴胶带的手,一字一句地警告她:切莫走近,让他是云烟,越美丽的东西你越不可碰。

以至于后来蔼若春无数次在我歇斯底里地发作后,紧紧抱住我说:永远不要懊悔,除非你有时间机器,能把发生的事情都变成没有发生过。

祁清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异并都各自再婚了,在市中心给他留下一套房子。几年前拆迁改造后,他分到了一套位于顶层的loft复式房,房子很大,是敞开式的设计,几乎没有任何隐私空间。

刚搬进去时我兴奋极了,人生第一次住进了独属于两个人的“爱巢”,看哪儿都觉得blingbling闪着可待的幸福。

但这新鲜劲没有持续多久,问题就接踵而至。

破雾社只在冬天活动,其他三季祁清满溢的慈善心无处可用,便转为关注世界各地的战乱饥荒和环保问题,每次他愤世嫉俗地向我发表他的见解,我都只能尴尬地赔笑,因为我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

而且在相处中我渐渐发现,祁清的性格远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阳光开朗,他就像那台需要放四节1号电池的老式双卡录音机,出门时极尽所能地释放快乐的能量,回到家便耗竭失声。每每与我话不投机便独自缩到楼上的角落里,戴着隔音耳机对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下楼。

他不用手机,也没有qq……对人与人之间一对一的交流似乎有着极大的恐惧。

……

当然,种种问题中不乏我任性、骄纵、粗心的缘故,所有年轻女孩会有的毛病我通通都有,我也一直试图改变,但祁清依然日渐沉默、憔悴,整天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具体错在哪里。

我直觉我们正走向末路,也知道自己不忍放手,最终选择了一种最幼稚最卑劣的方法来挽救这场岌岌可危的爱情。

?

我想让祁清嫉妒、重新在乎我,当然蔼若春绝对不是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只是那时他正巧在纠缠我,我也就顺手利用了他。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我很清楚。

往日里蔼若春给我发语音微信我从来都不回,决心实施这个计划以后,我便认真地与他调起情来,我还接受了他送我的推拿馆会员卡,每个周末强拉着祁清一起去做推拿。

但我的计划毫无进展,每晚我的手机微信铃声不断响起时,祁清都会道一声“晚安”,然后自己上楼睡觉。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嫉妒或在乎的表情,他的存在感日益稀薄,仿佛要以几近透明的方式退出我们的爱情。

我自己反而越陷越深了。

我发现我开始乐在其中,享受着与蔼若春充满罪恶感的相处方式,我没法像爱上祁清时那样笃定自己已经移情别恋,只是——望着祁清,确实总会让我看到一个光明的未来。但与他相处,我永远都处在不甘与自责中,觉得自己总是不够好。我知道我与蔼若春毫无未来可言,但当下的每一刻,却是快乐的。

好在春夏秋逝又一冬,那天,当北京冬天的第一场雾霾侵袭入城,祁清穿上鲜艳的衣服喊我起床时,我感到似乎我们的爱情又有了转机。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之晨,破雾社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站台,我在祁清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排练了新的舞步,因为不会跳,我便没有参与,站在一旁。

这时一双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确认似的摸了摸我的脸,是蔼若春。

“游戏结束了?”他问我。

“嗯,结束了,不和你玩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我答。

我们自有坏人之间的默契,他一开始就了解游戏规则,我也无须对他虚情客套。

“就没点奖励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白茶。”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漂亮。”

“你能看见?”我讥笑他。

“别人能看见就够了,我只求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我就是喜欢蔼若春这一点,坦坦荡荡正视自己心中的恶,不以为耻。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反问他。

“喜欢我瞎。”他开玩笑。

“嗯,还喜欢你和我一样坏。”我忽然把他推到广告牌后,吻上了他的唇。至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想满足蔼若春的要求,给他一个“奖励”;可能是因为我需要一场仪式来结束这段暧昧,回归我真正的爱情;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爱……

但那个吻让这一切都混乱了,我在尝到恶之花的甘甜后不可自拔,忘情地任自己堕落,直到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公交车急刹车时轮胎摩擦柏油马路的声音——

我循着尖叫声跑过去,那一汪血泊在混沌中红得扎眼,我抱起躺在血泊中的祁清,才发现他染成粉红泡泡糖色的头发的每一根发根都是白的。

他发如雪,那年的北京,却一场雪都没下。

?

祁清是为了救人而死的,那女生穿着和我一样的红色大衣,身形也与我相似,就站在我之前站的那个位置。

浓重的雾霾让人看不清路况,公交车驶来的那一刻,祁清冲过去推开了那个女生。一直到临终前,他仍在我的怀中,望着那个女生的方向,喃喃地叫我的名字。

葬礼后,我回到loft整理祁清的遗物,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翻到了他的日记——

原来祁清一直都有严重的强迫症和抑郁症,他本性悲观,所以一直在试图用所谓的正能量来改变自己。他在日记里写,第一次在影院看到穿着火红博士袍的我就一眼爱上了我,觉得我象征着世间所有的美好,认为我是能治愈他的药……

但事实证明,我是一颗害死他的毒药。

我无法不自责,为开始自责,为结束自责,最后甚至分不清我们曾经爱过的是彼此还是各自心中希冀的假象。

当负罪感几欲要把我掩埋时,蔼若春找到了我。

他说:“我病了,你来照顾我吧。”

我知道,他是给了我一个出口,为我分担罪责。

“你还敢和我提祁清?就是你害死他的!”我扔掉水杯,不顾地上的水迹和玻璃碎片,像疯了一样扑向蔼若春,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薄得像片落叶,被我一碰就倒在了地上。

我揪着他的领口,他却还敢还嘴:“别忘了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那天主动亲我的人可是你!”

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墨镜一下子被甩到墙角。他扭头吐了口血水,继续招惹我:“再来啊!小姑娘家家的一点力道都没有!来啊!”

我闷在胸口的怒气被他一下子全都激了出来,不停地挥动拳头,直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瘫软在他身上。

蔼若春紧紧地抱住我,问我:“好受点了吗?”

“你故意的,你这个浑蛋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气。”我无力地咒骂道。

“白茶,道理你都懂,不用我说,只要你能好受点,想怎么着都行,我都会陪着你。”说完他摸了摸我的脸,因为只摸到汗水没摸到泪水,又叹了口气。

“要是能让你哭出来就好了,那会好受很多的。”他说。

一场暴雨宣告了夏天的来临。

蔼若春的咳疾仍在诡异地反复发作。

下雨那天,我煲了润肺的汤拿去推拿馆。

“你们老板呢?”我问前台。

“你不知道吗?每到下雨天他都不来上班的。”

我怕蔼若春一个人在家会出事,顶着越下越大的雨赶去他家。

我用他放在门垫下的钥匙打开门,屋里却不见人影。我喊了一声,他的回应声从后院传来。

蔼若春的房子在一楼,有个露天的后院,此时他正坐在那把躺椅上淋雨,摘下墨镜的脸上满是水痕,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干嘛呢?”我问他。

“这还看不出来?哭啊,顺便淋场雨让病更加严重些,好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我们都很清楚,只要他的病一好我就会离开他,因为我再没有理由以照顾他的名义与他互相折磨、发泄郁结。

“你每个下雨天都哭吗?”

“嗯。”

“有什么好哭的?”

“那可多着呢,你想想,我是个瞎子,从小爹不亲娘不爱,长大后踏入社会步履维艰,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下来又爱上了一个姑娘,可惜姑娘不喜欢我而且还有了男朋友。再后来呢,姑娘好像有点喜欢我了,我却害死了她的男朋友,现在我们就算还互相喜欢着也没办法在一起了。你说,该不该长歌当哭一曲?”

世间最悲哀的事大概就是做一个清醒的坏人,甚至无法用“无知”来为自己做道德的保护色,蔼若春三言两语便挑破了我们之间的脓疮,也让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都哭不出来——和他不同,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因为贪图与祁清之间那仿若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无视所有显而易见的问题,我的悲哀是我自作自受,唯一让我无法控制的只有——

我竟然真的爱上了蔼若春,这个瞎子,这个和我一样的坏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鼻酸,温的泪和凉的雨混在一起砸下来。他终于让我哭出来了,我却一点也不好受。

“为什么要在雨天哭呢?”我哽咽着问他。

“哭完天就晴了,就像用自己的悲伤拯救了世界一样。”

“那要是雨一直下,始终不放晴呢?”

“那就是世界末日,坏人和坏人就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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