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的不是枝头,是天空。
楔子
人人都说叶阑珊这个人虚荣好胜、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斐导却说,她是一只飞鸟,一种叫风鸟的飞鸟,她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那时叶阑珊还不知道什么是风鸟,故意没心没肺地说:“爱惜自己羽毛的飞鸟都是为了飞上更高的枝头。”
这句话让向来脾气怪异的斐导忽然黑了脸,罚她抄了一万字剧本。
抄完之后,她颤抖着手上网查到: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澚大利亚森林有一种极乐鸟,它们怕风把它们的羽毛吹乱,总是逆风而行,于是也叫风鸟。
后来有一年过元旦,大家都很开心,不知是谁斗胆出了主意,由斐导亲自给每个演员都写一张卡片,交由一位年过六旬大家都很敬重的演员保管。谁想看里面的内容,都要等足十年才可取回卡片。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斐导居然默许了。
十年时间,足够嫩枝茁壮,足够倦鸟归巢,足够她爱上一个人,想为他收起羽翼,愿为他折断翅膀。
作为那群演员里第一个去取卡片的人,十年后的跨年夜,叶阑珊在漫天烟火声中读到那张卡片。他只写了一句话:阑珊,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枝头,你需要的,是天空。
1
失去亲人是怎样一种体验?
后来叶阑珊在某电视节目里接受采访时回答这个问题,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氤氲的雾气。
父亲离世那一年,叶阑珊只有八岁,背着一个带兔耳朵的书包。放学回家时发现家里突然多了很多警察,他们指着双眼通红的母亲和伏在沙发上哭号的奶奶,对她说,你的父亲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了。
“你胡说。”叶阑珊怎么会相信,第一反应是往父亲房里跑。两个警察把她按在原地,张牙舞爪的她还抓破了其中一个人的手。
父亲死后,家里债台高筑,母亲无力应付,不得已打算将他们住的那幢别墅卖掉。
父亲是个演员,几年前主演过一部片子,万人空巷,他用毕生积蓄买下了这幢别墅。然而自此之后,他的事业忽然走向了低谷,人也跟着一蹶不振。母亲一直说这幢房子不吉利,奶奶却死活不同意卖房子,因此家里每天都上演着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忽然来了两个人,是来看房的。叶阑珊在奶奶的怂恿下趁着母亲和他们交谈的空当,潜进母亲房间,打开保险箱偷了房契和母亲的身份证件,蹑手蹑脚地往外跑——她要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叶阑珊心想,这车一定是家里那两个人的。经过车子的时候,她停下来朝着玻璃窗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就在那一刹那,车窗忽然降了下来,里面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有着乌黑的头发,墨色的眼睛,穿一件雪白的衬衫。
“你是谁?”叶阑珊怎么也没有想到车里会有人。
那少年摘下一只耳机,饶有兴趣地掀起眼皮看她。叶阑珊被他看得脸上发热,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母亲喊自己的声音。她心想,完了,母亲不会是已经发现房契和她一起不见了吧,怎么办?
一抬头撞进那少年探索的眼底,她抱紧书包,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忽然对他说:“救我。”
多年以后,叶阑珊在斐然亲自担任编剧和执导的电影里看到一个场景,滂沱大雨里,拖着明黄色皮箱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疯狂地拍打着车窗。车窗降下,女主对男主说的第一句话是——救我。
那部电影让饰演女主的喜鹊摘得各项大奖,然而比大奖更受关注的是,喜鹊与斐导长达十几年依然扑朔迷离的感情。
事实上叶阑珊也有幸出演了那部电影,一个性格温吞,但结局却激烈的的女三号。只是叶阑珊无从知道,斐然设计的那个求救的场景时,灵感是否来自多年前别墅前面那个天真的女孩。
2
房子还是被买走了,买主身份不明。
前两年,阑珊还会偷偷溜回这里,奇怪的是不管她什么时候来,那扇厚重的大门都永远紧闭着,仿佛根本就没有人入住过。一把大锁冷酷而静默地宣示这里再也不是她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叶阑珊一家搬到了她所念的小学附近的旧居民楼里,母亲美其名曰可以就近照顾她,顺便做点小生意。搬家那天,阑珊没有哭闹,她出奇安静也出奇认真地将关于父亲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装进一个古色古香的箱子里——他演过的片子、他的照片、他登在报纸上的新闻、他曾经买给自己的礼物,还有一本除了几个英文母外没有写什么字的笔记本,那是父亲在世上存活过的所有证据。
客厅的电视不知是谁开的,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讲到某著名女星的身价时,主持人一脸欣羡。叶阑珊走过去,拿起遥控按关机键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愣在那里盯了屏幕足有一分钟。
那是很有质量的一分钟,就在那一分钟她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她叶阑珊也要成为大明星,不仅是为了完成父亲生前未完成的事业,她还要光鲜亮丽地回到这里把他们的房子给买回来。
后来很多年,叶阑珊积极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拼命地学唱歌、学跳舞、学播音主持、学弹钢琴和各种乐器,学校里不管是什么文娱类的活动都会有她。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女生群里有传言说,不要和叶阑珊交往,她是个功利心很强的人,只结交对自己有帮助的朋友,她从来不会丢失任何可以展露自己的机会。
十六岁和很多人一起合演的舞蹈节目第一次上电视。
十七岁拍摄第一个广告,登在某知名时尚杂志的铜版彩页上,同年成为该杂志的签约模特。
十八岁参演第一部电影,虽然没有大红,但这些都成为叶阑珊的人生履历。也是十八岁那一年,她被颇费了一番心力认识的制片人推荐给了电影导演斐然。
第一次见到斐然,叶阑珊心里一紧,像被什么给拧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十年前,那个背着兔耳朵书包因为偷了房契紧张得东藏西躲被人一览无余后的自己,和那个端座在车中穿雪白的衬衫黑发黑眼的少年。
原来这十年她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个画面,她记得的还有在她开口向她求救的时候,缓缓合上去的黑色车窗。车里的少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却用最冷酷的行动将她隔绝在了车门外。
斐然坐在椅子上,由于正在进行室外拍摄,他的膝盖上还盖着一条半厚的的羊绒毯。这个奢侈品牌哪怕是一条羊绒毯也印得满是logo,然而这浮夸的logo却还能将他衬得一身冷峻和沉郁。
外界都传斐导脾气怪,果然制片人上前去介绍的时候,他连一句礼貌客气的寒喧也没有,反而是微微皱着眉,不情愿般地掀起眼皮睇了叶阑珊一眼。那是一个不带任何兴趣和探索意味的眼神。
毫无疑问,叶阑珊是个美女,是那种走在路上男生女生都会回头看看的美女。她有一张鹅蛋脸,五官构造本就上乘,今天来见导演还精心化了妆,穿了一条裁剪适中的v领而又不过分暴露的裙子,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身材线条勾勒出来。
所以,斐然的这个眼神让她颇为受伤。
制片人大约也看出来了,连忙补充道:“阑珊小姐的父亲生前也是著名演员,阑珊虽然还是新人,但从小耳濡目染,相信她一定不会让斐导失望的。”
“她父亲是谁?”他像是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又像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家父叫叶幕临。”阑珊抢在制片人之前说。说实话,她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自己的父亲,然而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她可能将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于是她定了一下,又说,“不过家父已经去世十年了,斐导可能没有听说过他。”
“我知道他,我看过他的电影。”没想到斐然却意外地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可惜……”
“谢谢。”阑珊由衷地说,她不能够确定斐佑会不会因此对她改观。此刻,她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能被斐佑看中,可她又不希望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带她去试一下角色。”斐然换来副导演,交待了几句。
叶阑珊最终还是通过了试镜,就这样被留在了最有才华的年轻导演斐然的剧组。虽然没有捞到主角,但是她将饰演的那个女三号的戏分也不轻。
3
斐然的御用女主角叫喜鹊。这是个专门为她演艺事业准备的名字,就像刘德华成名前不叫刘德华,王菲成名前也不叫王菲一样。
某种意义上,喜鹊之于斐然就像巩丽之于张艺谋。喜鹊是斐然的大学同学,他们从大学时开始相恋,从斐然的第一部电影开始合作,他们拥有共同的成名作,多次站在同一个颁奖台上深情相拥,喜极而泣。前段时间有媒体传出他们分手的谣言,然而他的新电影开拍,女主角还是她,也只有她。谣言不攻自破。
有传言说,斐然会成为一名导演就是为了棒红喜鹊。
叶阑珊第一次见到喜鹊就被她的气场震摄了,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戴一串长长的耳环,穿大红风衣和大喇叭裤,走在片场也像走红毯。所有年轻的演员和工作人员看到她都恭敬地叫一声喜鹊姐,叶阑珊也不例外。她特意带了礼物和小本子来,堆满笑容走上去说:喜鹊姐,可以请你帮我签个名吗?我超喜欢你的电影的,哦对了,这是送给喜鹊姐的见面礼。
喜鹊帮她签了名,接过礼物随手就丢给了一旁的助理,连看也没有看阑珊一眼。她的目光的落点却始终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斐然所在的方向。
斐然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助理让开了空间,他们很自然地并肩而行,没有什么客套,便开始讲喜鹊要拍的第一场戏。
叶阑珊一直跟在身后,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沙沙地记着。
喜鹊的助理发现了她,说:“你在写什么?哦,你是刚刚那位粉丝,喜鹊姐已经帮你签了名,请不要跟过来了。”
“我……”叶阑珊想解释,斐然听到动静后回过头,看到叶阑珊,皱眉道:“今天没你的戏,你来这里做什么?”
“导演,是这样的,听说喜鹊姐今天要来剧组,所以我来学点东西。如果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走。”
“等等,既然是来学东西的,你就跟着吧!”斐然说。
喜鹊终于留意到了叶阑珊的存在,她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斐然说:“剧组来的新人吗?”
剧组每天都会来很多新人,群演、特约演员,来来去去的,记不住面孔,叶阑珊又没有参加开机仪试,所以喜鹊会这样问也无可厚非。
而斐然轻轻应了一声,说:“上周和你说为了剧本的完整性,新加了个角色,这是刘制片介绍来的演员。”
喜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看了叶阑珊两眼,没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戏,叶阑珊都会早早地出现在剧组。作为一个新人,她每天起早贪黑,给主演们跑腿之余,还经常带食物和饮料出现,试图和所有人搞好关系。然而她这样反而招来了更多的风言风语,有人说她会谄媚、会算计,有人说她后台硬,是某制片人介绍来的,和那个制片人的关系一定没那么简单。还有人说她根本不会演戏,就是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天天跟在导演身后,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叶阑珊,既然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就要承受自己该承受的。
“叶阑珊,你一定可以为了爸爸把别墅买回来的。
“叶阑珊,加油。”
夜里,人声散去,叶阑珊就会躲到假山后面,卸下自己的伪装,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然而即使如此,叶阑珊也还是被差点接下来应接不暇的挫折所打败。
4
喜鹊生日那天,剧组为她在酒店举行了盛大的生日聚会,来了不少明星和圈外的名人。
喜鹊穿着一件白色的带欧根纱的曳地晚礼服,一脸笑容地站在西装革履的斐佑身边,俨然一对壁人。有人认出来这件晚礼服是八年前她和斐佑第一次站在颁奖台上穿的那一件。八年了,她的身材和样貌都没有太多改变,蜕去了青涩的这个女人甚至比过往更增添了几分美丽迷人。
叶阑珊向来喜欢热闹、喜欢灯光,即使那热闹和灯光并不属于她,她也会像扑火飞蛾一般,向着那嘱目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不过她不是飞蛾,她只是一只翅膀美丽的蝴蝶。
可是那天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胸口有点闷,好不容易捱到舞会时间,她站起来决定出去透透气。
酒店外面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叶阑珊端着一杯红酒沿路走了出去。外面有风徐徐吹来,天上有星子三三两两。她站在一根欧式雕花柱前,觉得这样的夜晚有点孤独。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斐然,你知道我刚刚许的是什么愿吗?”这声音是喜鹊的。
“还记得我们的电影第一次获奖,你送我的礼物,就是现在我身上这件晚礼服。当时我拿到衣服的时候惊叹这个颜色和款式好像婚纱,此时此刻,我忽然希望这真的就是我们的婚纱!”
“喜鹊,我们已经结束了。”沉稳冷静的男声回答道。
叶阑珊无意中听到这样的惊天八卦,惊得捂住了嘴。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探了探头,果然看到了今天这场聚会那两位光彩夺人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