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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大燕尚剑使!”她惊呼出口。那花纹……只有大燕直接隶属王族的最高检查权者才能拥有。尚剑使,王权之下众臣之上,直接架空吏部刑部,掌控百官生杀。如今燕国形势,赵显挟幼主以令群臣,赵显之妹赵太后沿兄长之意垂帘听政,而一直都作为暗部大权的执掌者尚剑使也早已成为赵显的走狗。王权最强的利剑沦为逆臣的爪牙,虽从不轻易露面,但任凭赵显如何为非作歹,他却从来无动于衷。

周遭的荒草土丘里突然涌出大片兵士,甲胄锃亮。燕栀在包围圈中踉跄着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令狐蓝漆黑如墨的双眸:“令狐蓝,你欠我太多的解释。”

流落在外的王女回到故土,终于迎来了这个迟到的结局。燕栀哪会不知,一入燕国,必如羊入虎口。她单枪匹马又无人相护,落入赵显手里是早晚的问题。只可惜奔波逃亡,在异国的江南落魄七年,将军守护着她直至长大,她终于还是因难抑的冲动,走向了这绝望的归途。

可谁能料到,令狐蓝竟是新任大燕尚剑使,赵显的卧底潜伏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年她竟从未察觉……其实她回不回燕国已经无关紧要,赵显何时想收网,令狐蓝便能随时操控她的命运。

说什么臣服的猛虎,说什么护佑一世周全,根本都是妄谈。令狐蓝的背叛,不,这甚至称不上背叛,他从六年前开局便筹谋了豪赌,她输在最有天分的赌徒的手里,从开头便已注定。

令狐蓝依旧笑意温存,只是那笑里藏着怎样的算计她永远无法猜透。燕栀大声冷笑,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看他在部下的簇拥中拂净了衣摆,从容地伸出修长如玉的手:“燕栀王女,赵大人候你多时了,请吧。”

赵显假惺惺见过燕栀问候几句后,便让赵太后把她软禁在燕京王宫里,派重兵看守。

燕王宫的下人们都说,后宫的那一隅,大约住着世间最伤心的女子了。走近檐下,听那压抑的呜咽声刮得人心肺生疼,一下一下,仿佛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令狐蓝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来的。

昏沉压抑的旧宫院墙内,小小的人儿抱紧双膝蜷曲在苔痕遍布的青石阶上,披着袖摆宽大的白衣白衫,怀里是那柄夺不走的信仰燕虹刀。

他站在苍老盘虬的枝桠下沉默,折一片薄叶,吹一支婉转悠扬的曲。从前在江南,她雪衣白衫映着青砖黛瓦,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在薄薄的春风与日光里,拈一叶跳跃的曲。她傻傻地笑,冲他伸出白嫩的手,抓住他素色的衣襟。

可如今,台阶上的人只会神情木然地看着他:“不好笑。”一字一顿,含恨到骨髓。

令狐蓝想,他大约真是天下最大的恶人,伤透了他最爱的王女的灵魂。

雕梁画栋,鎏金盘龙,玉砌栏杆,孤独的王女走过陌生又熟悉的宫里宫外,十岁前她也曾在父王跟前膝下承欢,如今父母亲人却早已逝去。她此生最恨最无奈,也不过王族无望的未来与重任。她成为阶下之囚,空要这富丽堂皇,半生枷锁,却有何用……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承诺:“我会常常来陪伴你,你不要再难为自己。”

那双暗淡的眸子亮起了一瞬,又很快熄灭。

他真的履行了诺言,每日必来,或带着美味的点心,或带着新奇的小玩意儿,他像从前在江南他们争吵过后一般去哄她,她却只抱着她的燕虹刀,沉默不语。

寒冬渐渐逝去,大地回春,迎春花向阳而开。他衣衫素净唇畔含笑,向她遥指宫墙外的柳烟色,她紧蹙着眉头冷嘲热讽:“不要来作态讨好我!你也会良心难安吗!”

可令狐蓝的耐性与包容出奇的好,他从不生气,她摔了他送她的东西,拔刀赶他走,他却只是淡然地笑笑,平静地陈述:“我明天再来看你。”

赵显派人假意要借她的燕虹刀赏玩。燕栀死守着这象征着军队与王室的荣光。有人来抢,气得她用牙齿咬用指甲抓,最后她摔在地上。绝望之际,宫门飘进一人,素净衣袍,眉目如画。他制止了那些人,用“幼主还在不宜擅动燕虹”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燕栀望着令狐蓝一步步向她走来,泪眼蒙眬,她又像当年那样被他抱起护在怀中,他的呵护一如当时。可他为什么偏是赵显的部下,他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她抽噎着把泪糊在他的胸膛:“令狐蓝我警告你,你哪怕对我再好,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你……”

他只是垂眸含笑:“令狐蓝的确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小栀的原谅。”

窗棂间漏下淡薄的日光,呜咽断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令狐蓝的势力怎样和赵显周旋她也懒得管,只是他眉心的皱纹渐深,他对她守护的执着,竟让她隐隐惊心。

暮春的微风和煦,斑驳的宫墙外探入一枝红杏,花瓣零落飘下,落在他们的肩头与长发里。燕栀不再哭闹使性子,她只是茫然地仰头,薄薄的红唇贴上他的侧脸:“告诉我,令狐蓝,我还能活多久?”

令狐蓝俯下身抱紧了她,眉目忧伤,嘴角含着那抹永远分不清真假的笑:“小栀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盛夏宫廷夜宴,赵显终于撕破了脸皮,逼死了幼主企图自立。燕栀在兵荒马乱中被带入太后的后宫,冷艳的赵太后在她面前轻易把一朵栀子碾碎:“大燕王女,该是你为国尽最后义务的时刻了。”

早已准备好的宫人规矩地呈上短匕、鸩酒和三尺白绫。燕栀绝望地看着她,幼弟已死,王城变天,这柄燕虹刀,她这条贱命,他们动起来再也没了任何顾忌。

夜色里,她凄凄地笑,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白衣如雪长发披散。宫墙内外,王城的半边天都要被火光映亮,谁会再管这后宫一隅,大燕王朝最后一个王女的死亡?她战栗着抚上匕首,决然地闭眼:再数三下,她若注定命尽于此,不如持刀相拼,来个鱼死网破!

一,二……

“砰!”雕花的木门被大力撞开,令狐蓝踏着碎裂的木板进来,面色阴沉:“赵显太鲁莽,新业根基未稳,王女不可杀!”逆光中令狐蓝的衣袍翩飞,他带领部下众人踏着血迹而来,宛若修罗。

燕栀回头,手中的短匕“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令狐蓝俯身护在她身边:“小栀,没事了。小栀,别怕。”

他终于赶来救她,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眉眼。他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擅谋的他竟用如此蹩脚的借口,蛮横地穿越重重阻拦,温暖的气息就在她的耳畔。

“小栀,我们走。”

她仿佛行走在梦里,他大步向前,浓稠的夜色,高悬的红月,冲天的火光里战马嘶鸣,身后的宫墙里是金戈的喧嚣……他把她带回他的住处,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抱住他!

“令狐蓝,不要走,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她哭泣着在他怀里皱紧眉头睡去,哪怕在梦里也惶恐不安,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他叹息地守着她直至天明,终于熬不住也沉沉睡去。

之后的每天,令狐蓝一旦离开她,她必好啕大哭不止。就这样,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竟整整相伴了七日。王城天翻地覆,赵显篡位后有没有翻脸拿他开刀,他不说,她也不问。

再一次醒来时,她双颊粉嫩地凑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地说:“令狐蓝,你娶我可好?”

他看着她期许的眼神,心中的喜悦却渐渐冰凉。他摇摇头:“我的一颗真心都押上了,你却拿什么来和我赌?”

“我以大燕的江山作陪。”她指天而誓。

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俏鼻:“整个天下也无法与真情衡量,男欢女爱,你还是不懂。”

她撇着嘴撒娇:“你总是把我当长不大的孩子。”

他俯下身来,她小心翼翼地仰起脸,贴上了他的唇。

最近燕京人都说,这动荡的天,变得格外快。

大燕幼主暴毙,宗室再无旁人,赵显大权在握,黄袍加身。谁知才短短七日之后,王城再度易帜,被囚禁多日的王女燕栀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与之前暗中筹谋的忠于王室的老部下策应,燕虹一出,万军臣服。发动夺权政变后,进展竟出人意料地顺利。赵显赵太后这对兄妹终被扳倒,外戚乱权之案,绵延八年,终于了结。

燕栀登基那天,清秋万里,盛阳普照。她颁布的第一条政令是撤销“大燕尚剑使”,而至于上一任尚剑使的死亡,又成为一个燕京街头巷尾里不可道破的秘辛。

那日一方安宁的庭院里,燕栀遣退了押守的士兵。令狐蓝静静阖眼倚在树荫下,嘴角的笑容一如昨日:“我的小栀,终于长大了。”

她巧笑着端着漆木托盘上前,里面放着南国贡上的香橙。她倚在他身旁,亲手剥开,沾了吴盐递给他。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江南小院里,还没发生那么多分歧与决裂那样。而如今,她轻纱绕肩白裳曳地,把渗透了剧毒的果橙,一瓣一瓣喂到他的嘴边。

“我还记得,多年前在江南,我与你讨论身旁卧虎之事。你说不要驱逐,也不要抛弃它远走。”

“对,它宁死,也不肯孤独。”

他颔首,面上的笑容真真假假,她永远都看不透彻。

他贪恋地嗅着她凝脂一般的手腕间的芳香,他说:“小栀,如果以后我不能伴你看万世江山,你一定也莫亏待自己。”

她轻抚他的眉眼,笑得风清月明:“放心,小栀会开创一个崭新的大燕盛世。”

她那七天与他日夜温情虚以委蛇,暗中却早已联系好了支持王室的大片群臣。她趁机夺了令狐蓝尚剑使的信物,反客为主,对朝廷直接架空控权,对军队以燕虹为信执掌京畿三军。赵显篡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从前一直示弱的她突然发力,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天翻地覆。现下,赵党大半已被伏诛,该是清理这个最大的余孽的时候了。

榻侧有猛虎酣眠,她最终选择的,是斩杀。

毒发后他跪了下来,含笑的唇畔涌出大量鲜血。

“你可忠于大燕?”她逼迫自己俯视他,指尖在颤抖。

“臣不曾。”

“当初没有杀我,该是你此生最失败的赌局……”

“我不悔。”他的双眸沉静,瞳孔的焦距却一点一点散开。

她转身离去,裙裾迤逦,踏着莹白的宫阶登临绝顶,长长的巾纱拂过玉砌雕栏。万民臣服俯首叩拜,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想,她会用盛世江山祭奠两个人,一个是为国为她护佑至死的甘将军,另一个,是让她爱入骨髓又恨入骨髓的,令狐蓝。

尾声

令狐蓝在吞下燕栀喂来的毒橙时依然在笑,笑容恬静而安详。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可他不后悔。

当初被赵显培植发展成玩弄权谋的赌徒,这是命运跟他开的最大的玩笑。他被派到江南,欺取了将军和她的信任。整整六年,小栀对他从防备到依顺,从惊惧到从容,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在等待收网,谁知六年的时光太漫长,他爱上了一个姑娘。

所以小栀要返燕时他极力阻止,他不想她知道真相,永远在他怀里蒙蔽也好。可赵显的命令还是下达了,将军死了,下一个便轮到她……他只能眼睁睁放她逃回燕国,看着她按预定轨迹发现真相,震怒,哭泣,面如死灰——真是他爱的那个傻姑娘,一步不差地把他的预设方案走了个彻底。

于是他终于出面,让她斥责,让她发疯,让她在深宫旧院里麻木冷漠。他每日去看她,一边心疼,一边希望她还是那个坚强得什么都能扛住的姑娘。真正捱过了王权争斗后,她会有资本走上最高的巅峰——没错,他早已留了后手棋,他怎舍得她在赵显的阴谋中惨死,他要安排一条光辉的大道让她走,他会用尽自己的职权给她铺好最平坦的道路。她是将要君临天下的王者,哪怕她的成王路上要踏着他的血肉,他也甘愿伏下身来,折断自己的脊梁。

那七日她对他极尽温柔,他明知她在演戏,他也自欺欺人地沉沦。他知道,他的小栀真的长大了,七日梦醒,王城变天,她执燕虹号令三军,他看着她从盛权之巅走下,走到他的面前,眉目婉然,风轻云淡。他知道,他的使命了结,终于也会轮到他,给她的荆棘王冠浇灌下鲜血。

他跪在她身前。

“你可忠于大燕?”

“臣不曾。”可他自始至终忠于燕栀。这句话,他仰望苍穹,睁着明亮的双眸死去,却再也没说出口。臣不忠于天下,唯钟情于你,他最后一刻想的却是,不要让他的小栀伤心。

天下赌局,他若不把心输给了她,又怎能让她赢?

他做了她天下大局里最有主见的棋子,他帮她开篇,他助她收网,最后成全她独自一人,坐拥这万里锦绣河山。

她成了燕国的女王,设黄金台,广招天下名士,庇佑河山。此去多少年,九尺龙台上的燕栀白发苍苍,眉目清癯。她在望见南贡的香橙时絮絮地说,曾经有两个人,一个为了守住她的江山,死于权谋;另一个人耍尽权谋成全她的骄傲,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江南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忆起江南,忆起令狐蓝。北方巍峨大殿上的她雪衣如华,他的眸光在她眼前一闪寂灭。

那年江南春暖,一方小院映着瓦蓝瓦蓝的穹天;那年他们还年少,将军就在身畔守护;那年的故事还未完,令狐蓝斜靠着青砖黛瓦,横吹叶笛笑意恬然。小小的她笑着迎上前去,伸出白嫩的手,抓住他素色水墨般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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