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低头站在客厅里,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但命运就是这样让人无奈,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站成了对立的位置。
中间那些美好欢快的日子,已是恩赐,陪她度过日后那些寒冷无望的时光。
006
那段时间,沈衡瘦得厉害,除了要学习,还要照顾傅时清的一日三餐,以及打扫园林,她几乎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傅时清对她的刁难,也是越发的厉害,常常是她辛苦做了一桌的饭,而他眉头一皱,就全部打碎,汤汁洒了满地,她又要重新清洗再做,偶尔怒极,会抬头狠狠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可满肚子的恨,在看见他如古井般深不见底的双眸时,就完全消散。
他越来越像杂志上的模特,只是冰冷完美的一个图片,她有许久都没有再看见他笑了,每当想起这些,沈衡的心就一阵刺疼。
深秋,夜晚温度低,沈衡打扫好园林的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路小跑着回去,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就看见倚在门旁的傅时清。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觉得有些异样,刚张开嘴巴,一个傅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他堵住。
十七岁的沈衡,眉眼沉静,出落得越发美丽,傅时清想起了学校里那些男生的议论,不由又加了几分力气。
许久后,他松开她,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手指在她红肿的嘴唇上反复摩擦,如呓语一般,却又无比坚定地说:“沈衡,记着,在我厌倦之前,你只能是我的。”
他离开后,沈衡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的月光,如曾经许多个夜晚一样,还是这么明亮皎洁,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之后,她所有的衣服被他命人收走,只留下一套校服,洗了又洗后,连颜色都渐渐泛了白,她日益沉默,安静地如同空气。
高考前,她拿了志愿表回来,坐在书桌前愣了许久,从黄昏到暮晚,就连傅时清站在身后也未曾发觉。
直到他“哼”了声,冷冷地问:“怎么?待够了想要离开?”
她一惊,转过身看向他,半晌,叹了口气,静静道:“我不走,傅时清,我等着你消气。”
这语气,像他们不过就是吵了架正在生气的的两人,他愣了愣,但随即想起那晚的场景,她说:“我来看你,就只是我和你的事。”
短短的一句话,就改变了他决定,同意让沈绘做了傅太太。
想到这些,傅时清觉得,胸口像是被扎了一针,一阵刺疼,他看着她,目光冷冽,似有恨意,开口讥讽道:“阿衡的演技越发好了。”
沈衡不说话,只是仰着头静静看他,眼底一片澈澄。
长久的对视,傅时清的心,在这样的目光中,渐渐安静柔软。
007
家里的佣人,惯会见风使舵,傅时清一点点的态度变化,他们都能洞若观火,这几个月来,大家发现,他已经不再特别为难沈衡,偶尔,还会在餐桌旁静静等着她做饭,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
盛夏,夜晚漫长,沈衡体质不好,不耐热,常常在花园里坐到半夜,这期间,傅时清来过一次,喝的微醺,看着她时目光蒙眬,半晌才喃喃喊了句:“阿衡。”
她心跳如鼓,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等了许久,却只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叹口气,转身去扶他。
睡着后的傅时清,褪去了清醒时的清冷和戾气,显出单薄和苍白,沈衡的手细细抚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他是这么戒备孤单的人,却曾经一心待她,信任她,所以,得知被骗,才会这么恼怒,这一切她都知道。
所以,她一直在他身旁,她相信,时间能够检验真心,她对他的喜欢,从未有过丝毫欺骗,她在等他发现。
可沈衡没有想到,她先等来的却是沈绘给她的致命一击。
沈绘知道傅家终归要交给傅时清,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便怂恿傅氏财务总监携款潜逃,并偷走傅恒与ck的项目合同。傅氏损失惨重,傅恒气血攻心,晕倒在办公室,虽然抢救及时,性命无忧,却从此成了植物人。
一夜之间,傅家发生巨大的变化,傅时清无暇顾及其他,连忙召开董事会。深夜回来,看见坐在客厅里的沈衡,剧烈的恨意从心底迸发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阴郁冷冽,他走到她面前,伸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沈衡没有躲,仰起高肿的半张脸看着他,满嘴血腥味,下一秒,傅时清又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放长线钓大鱼,真是好算计,如今既然目的达到了,怎么还不滚?”
他目光尖锐,像一把匕首,在黑暗中,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
信任就像玻璃,碎过一次后,就难以再拼凑完整,回到最初,那细细密密的裂痕,最终还是分崩离析。
他们还没有走出上一次的欺骗,沈衡知道,她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了,他不会再信她。
“傅时清,我不会走。”她看着他,静静道。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离开他。
傅时清冷笑,讥讽地看着她:“怎么?沈绘嫌你是个拖油瓶,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沈衡就主动吻上了他,傅时清怔愣,看她青涩而又得章法的亲吻,细密的牙齿落在他唇瓣上,微微的刺疼,有股电流从脚趾窜上来,夹杂着愤怒与陌生的情愫,他伸手紧紧握紧她的腰,反被动为主动。
窗外,月光清冷,满室寂静。
008
二十一岁时,沈衡与傅时清结婚,没有任何的甜蜜和情话,最亲密的时间是在深夜,情爱之后,他拥着她熟睡,偶尔,会在深夜时,如呓语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衡,语气缠绵曲折,沈衡却常常为这两个字彻夜失眠,看着他的脸,直到东方鱼肚泛白。
然而,当他清醒时,就会变得异常冷漠,他越来越忙,性格越来越乖戾。
寒冬,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与人应酬,打来电话给她,让她去送伞,她撑伞站在酒店饭,从华灯初上,到万籁寂静。
傅氏摆脱困境,渐渐走上轨道,那个时候,傅时清在国外与人谈生意的时间比较多,而她也坐国际航班如同家常便饭,常常是他一个电话过来,说想要吃她煮的粥了,不管是凌晨还是黄昏,她就立刻搭乘最快的航班飞向他。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在意大利与人开会,打来电话想要吃家里的菜,她做好了送过去,抵达时已经是凌晨,而他大概是工作不顺,满腔的怒火都撒在她身上,暴躁地赶她离开。
大概没有人相信,人前彬彬有礼、处事周到的傅时清,会是如此恶劣吧。她多幸运,能见到他无人所知的另一面,沈衡扯开嘴想笑,心却疼得厉害。
认识苏黎就在那个时候,她身无分文地游荡在异国的街头,脸色苍白,苏黎开车路过,一时好奇便救了她。
她跟着苏黎离开,因此没有看见,穿着拖鞋、满脸焦急地在马路上奔跑的傅时清。
那段时间,傅时清始终忙于国外的生意,无暇顾及到她,她因此与苏黎又见过几次面,大概是压抑得太久,苏黎反倒成了她的倾诉对象。
听了她与傅时清的事,苏黎笑她傻,但语气疼惜,此后,对她越发的好,嘘寒问暖,呵护之至。
傅时清知道她与苏黎来往,已是半年后,他深夜回来,在阳台找到她,她听见动静转身,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微微皱眉,随即起身去为他倒水。
“几年了?”他端着水杯,难得平静。
沈衡愣了愣,轻声道:“十年。”
他们十四岁相识,如今,整整十年。
风吹起帘幔,她仿佛听见他极轻的叹息,许久后,缓声道:“够了。”
“沈衡,我们离婚吧。”寂静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却见他表情又恢复以往的冷漠,讥讽道:“苏黎,你们不是早都好上了吗?”
他想起那一张张照片上,她仰着脸温柔地看着别的男人,呼吸一窒,像一把匕首刺进去,疼的喘不过气来。
时间徒然变慢,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确认他不是生气或玩笑,才点点头,应了声好。
恨极了她这样的温顺,从来都不反抗,不挣扎,像是不管他怎么样,她都是无所谓的,不过,这样也好,幸好她不爱他。
闭上眼,又在脑海里勾画起她的脸,澄净的目光,圆润微翘的鼻头,薄唇,笑起来时,像四月的微风,温暖和煦。
她走后,傅时清一个人待了很久,他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表情悲恸,用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满手的伤痕,鲜血淋漓,却怎么也无法压抑心底如被撕裂的疼。
爱会让人会变的软弱,连恨都不能够彻底,她搅乱了他的人生,可他仍旧希望她日后依旧可以山长水阔,良辰美景。
009
沈衡搬离傅宅那天,大雨如注,雨中的傅家老宅,像被大雾笼罩一般,模糊不清,长长的青石板路,两边梧桐高大茂密,像九十年代,色彩斑驳的油画,他撑伞站在雨中看她,面容清冷英俊。
她看着不远处苏黎的车,她回头与他道别,神情平静。
“沈衡,除非我死,你不许再进傅家。”一句话,断了十年的纠葛。
从此,她是自由人。
她提着轻便的行李箱,指尖嵌入掌心,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看他,可脑子里,却还抑制不住的想起地上那摊鲜红的血,以及他彻夜站在她床前,反复地呢喃:“阿衡,怎么办?”
要有多爱,才能够舍得离别。
不久后,苏黎向她求婚,没有鲜花和钻戒,像寻常聊天一样,他说:“阿衡,我们结婚吧?”
她正低着头吃饭,听见他的话,脑海里浮现傅时清曾说的话。他说,沈衡,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而她就如同此刻的苏黎一样,说我们结婚吧。
眼底覆上一层雾气,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苏黎,轻声问:“你会帮他的,是吗?”
苏黎笑得温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沈衡的眼泪终于汹涌落下,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苏家,是g市的名门望族,为了求得苏黎帮助他,她愿意以结婚做为条件,多自私。
可傅时清在她心里住了十年,早已长成参天大树,谁也无法动摇分毫。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傅时清为了傅氏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直到被人设计,知道他是不想连累自己,也知道他以离婚的名义,给她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她很好地过完这一生。
可他不知道,她这一生,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已和他息息相关。
一阵悦耳的大提琴突兀的响起,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目光一扫,竟怔怔愣住,她握着着手机,眉心白了几分,半晌,闭着眼将手机从窗口扔下去。
气氛变的凝重,半晌,她突然推开椅子冲出去。
苏黎把车开得飞快,到了傅宅外,她打开车门冲出去,一路奔跑。
傅时清站在中间,胸膛涨满,像随时都会爆裂,四目相对,她看见他手上戴着镣铐,神情疲倦,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眼泪忽地落了下来。
她走过去,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好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他想起他在她遗留下来的日记本中看到的话,她写:傅时清,我要怎么告诉你,人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上帝别有用心的安排,但我爱你这件事,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欺瞒。
原来,他的心,从不曾错负,那一瞬间,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阿衡,像第一次见我那样笑一笑。”他轻声道。
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初见,她转头看着他,露齿一笑,从此,温柔了他余生所有的岁月。
沈衡用力地咬着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傅时清的心疼的无以复加,梧桐树被风梭梭响,像在悲鸣。
这一生,他浪费了十年的时间,用来猜忌、憎恨,直到最后,才幡然醒悟,她始终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她爱他。
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end
卧室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被褥整洁,梳妆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沈衡走进去,在阳台的躺椅上发现了黑色的笔记本,扉页上放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她拿起戴在手上,大小正合适
她翻开笔记本,发现每一页上都刻满她的名字,一笔一划,像是穿透了她的心,她捧着笔记本,想起了三年前他醉酒的一个晚上。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她,喃喃地问:“阿衡,你恨我吗?”
许久后,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自言自语一般:“阿衡,怎么办,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我自己。”
就这一句话,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倾其所有。
她躺在椅子上,学着他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风吹起婚纱,柔柔地拂过脸颊,像是他温柔的双手。
黄昏后,满室寂静。
傅时清,岁月不老,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