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离岛之后,也算是又得了十几天的悠闲日子。
一开始的划船速度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好在经过云千颜三五天的钻研,结合那阵法手记,自己造出来一个可以推动“船”前进的简易阵法,总算是解放了划船的双手。
虽然用阵法“划船”需要灵石,但几块下品灵石云千颜还是有的,不懂物价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浪费。
接下来的生活便惬意了很多,偶尔调整一下行船的方向,饿了继续捕鱼烤鱼,其余时间,云千颜就琢磨剑气,琢磨念力,再熟练熟练阵法。云七则抱着魂珠,一门心思地修炼。
云千颜好奇围观了一会儿,只觉得云七的修炼套路和以前有所不同,在云七的比划下,大概明白是之前她给她看的,那灰蓝色骨头里带的功法。
功法居然还可以记在骨头里吗?再次感慨这个世界的神奇,云千颜也试图研究了一下那个功法,似乎是个避开修炼肉体,淬炼神魂的功法。她连自己的神魂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放弃偷师——说起来,她那“识海”虽然能通过那些玉像、魂珠得到滋养,却从来没扩大过,依旧是那一个点,她也只能将这一茬放在一边,至少她现在能控制神识了。
想起自己在圣城还得了个玉简,一直没来得及看,云千颜便拿出了小巧的玉简,控制神识钻了进去。
稍一分辨,云千颜便认出这是那个困住尸山血海的阵法。虽然那阵法的范围比她前面破的小阵大了不少,但其玄妙程度却远远不及那个护着修士坐化之地的小阵。
仔细一看,云千颜觉得这阵法似乎有些残缺,有些明明只要再稍作推演,就可以再进一步的地方,却只被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随意带过。那条线,显然也是后人硬加上去的。
想到那圣城城主给每个出生于圣城的人都打上印记,以免他们进入禁地的麻烦举动,云千颜只觉得应该是那城主阵法造诣不够,不然,只给自己打上印记,使自己能自由出入不就行了?还能防备自己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外人。
摇了摇头,云千颜继续推演。她觉得这个阵法,应该不仅仅有“困住”的功效,不然那圣城城主未免太过无聊。
正欲再做几个测算,云千颜却突然感到丹田中的血契微微一震。
虽然十分细微,但有了前车之鉴的云千颜,连忙停下了推演,睁眼向身旁望去。
云七依旧握着那颗魂珠,却没有在打坐,而是侧身团着,似乎是在睡觉,但身体总是不自觉得颤抖,连带着她那本就宽大的衣服有些抖落下来。一头过腰的黑发将她的大部分表情尽数遮住,但也能看出她眉头紧锁,脸上有些不自觉的抽搐。
她似乎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有时还是会因为全身的颤抖而发出一两声轻微的闷哼。
云千颜觉得自己该想起些什么的,也许是同样寂静无声的夜晚,也许是用牙齿咬着绷带,在那熟悉了的血腥味里,独自舔舐着伤口,也许是那个单薄的身影在梦中也紧紧抱着她唯一的九玄剑,又或许是被拳打脚踢的默不作声,暗自隐忍。
但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覆在空白的过去上的,只有眼前这个紧握着魂珠,不知梦到了什么的女孩。
云千颜叹息一声,调整了姿势,将女孩抱到自己怀里,整好她的衣服,轻抚着她的长发。
在她的安抚下,女孩的颤抖逐渐减小了下来,她抬起手,抚平了女孩锁紧的眉头。女孩像是也感受到了她的抚慰,扭了扭身子,贴她更近了些。
她继续抚着她的长发,望向四周恍若无尽的黑暗,不由得有些走神。
自己八岁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呢?是像她之前一样,被禁锢在那无边血海,还是像她现在这样,能靠在一个勉强可以一歇的港湾?
脑海中突然炸出来一个女声。
她感觉她应该听过那个声音,也许是在她的梦里,又或许是大街上遥远的呼唤。她觉得她应该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或者说,她至少曾经听过对方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但她现在却无法分辨出对方到底说了什么,混沌得无法理解任何一个音节。
她苦笑一声,这种若隐若现的记忆已经出现太多次了,模糊得令她抓狂,却也明白现在的自己无可奈何。
筑基之上是金丹,金丹之上是入道,入道之上是元婴,再有五六的境界,才是那疯和尚的修为,而要找到自己的记忆,恐怕得超越那疯和尚。
她之前的二十几年,按这里的说法,似也不过就突破了一个境界而已。
真是远得令人害怕。她轻笑。
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攀爬了。先寻一处人烟,摸索些处世之道,再看看是加入个什么门派,或是自己闯荡一番。
云七的呼吸已然平缓,倒像是只乖巧蜷缩在她怀里的小动物。
云千颜揉了揉她的头,又将心思沉浸到那个还没领悟完全的阵法之中,只是分出了一缕神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免得又出来个突然袭击,毁了她们现在唯一的“小船”。
——
他躲在尸块底下,肉块和血液混合在了一起,是恶心而令人作呕的气味,但他已经习惯了,不如说,他不太明白,别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记事起,他就觉得那个老人不喜欢他,老人每次看到他,几乎都会直接把他踢远,不带半分犹豫。
他当然不想呆在老人身边,但每次只要他离开了那栋建筑,就会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回到屋子里。
他费尽全力远离老人,却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故意遇上老人。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踢远,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简直要疯了。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那个地方,后来他听人说,好像那个地方被称为“禁地”。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老人来得不多,而只要自己躲在尸体之下,安分一些,有时也能少挨一顿揍。那个会控制自己的神秘力量似乎也觉得这里不错,偶尔控制他,也只是在禁地内部打转。
“啪嗒”,又是一个即将死掉的人被扔了下来,脸刚好歪过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一缩,又不敢幅度太大,以免又被莫名其妙地揪出来揍一顿。
那个掉下来的人似乎也很诧异,等那老人远去,便悄悄跟他传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什么“传音”,甚至对对方说的话也一知半解,只能看着对方发呆。
对方却似乎笑了一下,又说了些什么“死”啊,“继承”啊之类的,不明所以的话,接着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些什么改变。
没等他表现出点疑惑,对方就死了,跟之前无数个死在这里的人一样。
他看到对方底下的土地缓缓变化,一阵涌动,把对方的尸体分割成了碎片,有些什么本来有的东西被土地夺走了,然后又重归平静。
他看了太多次,只觉得有些无聊。
只不过有了这次经历,他看到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掉下来,偶尔也会凑过去看看。
对方有时候是诧异的表情,有时候好像又很愤怒,有的一直呆愣,有的还会流着泪,想要伸出手摸他的脸。
他们跟他说着各种各样的话,他听着他们的各种遗言,接受着他们的各种传承。有时候也反而会被打伤,他就躲远一点,远远地看着那人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最后戛然而止。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种情况是有问题的呢?
也许是那次看到那对夫妻掉下来的时候吧。
男人的伤明显比女人的要重上很多,他们两人不过聊了寥寥几句,男人就死了,变成了碎片。
然后女人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女人具体跟他说了什么呢?他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记得,那女人也许是活得最久的一个人了。
那天醒来,他以为会继续听到那女人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家儿子怎么怎么傻,也不知道没了他们两个能不能顺利长大,又或者讲到外面的世界应该是如何如何,广阔无边,任我驰骋,又或者扯到自己是怎么和丈夫初遇的,那一天云高风清,桃红柳绿。
那天他什么都没听到,只能看到一地的碎片。
他突然有点反胃,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吞入肚中的鲜红的血肉,控制不住地翻腾,他吐了一地,直到虚脱,然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亡?
那个在他睡前还依旧笑眼盈盈的人呢?那个不管是提到丈夫还是儿子,都自豪而幸福的声音呢?
那些故事,那些经历,那些过往,怎么会就变成这一地模糊不清的碎片了呢?
他为了活下去,吃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喉咙不由自主地发紧。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他也不想变成这一地碎片中的一员啊?
身体颤抖着,眼角突然流下两条湿润的什么东西。
是血吗?却没有血那么粘稠。
心脏被不明的力量揪紧,那个冷眼旁观的场景,好像已经回不去了,但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他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一切都和原来没有任何差别。既然如此,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懂得这一切呢?
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温柔的,顺着自己的头发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