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牛毛细雨终于停止了,吴琴相信娘家该来人了。她看到翠花从身边经过消失在巷子里。“他们已经料到母亲要来了,开始躲避。”吴琴悦然于心。多少对婆婆的这种敢做不敢当有了蔑视。当她回到卧室,发于内心用眼神对丈夫说,“可有你好看的。”所以,她安然躺在床上等待娘家人来去兴师问罪,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召唤她,干姐王青来了。
王青妯娌两前来,“想必是降雨拖延了娘家人的行程。所以就让干姐前来看望我。”吴琴想。她下了床,见福海与她们打招呼,就向福海丢了个冷眼,紧接着两位姐姐浅笑着。两位客人的开朗让室内凝滞的空气活跃起来。
“你没脸面对她们吧。”吴琴见福海退出房间,欣欣然面露喜色。
“吴琴,你不用找茶食了,你自己的中午饭还没吃呢。”王青料想吴琴根本就没有零食待客,只有做坐罢了。“你坐这,我一直忙得没时间过来看你。怎么也不见你过去呢。”
吴琴坐在两位姐姐中间,听着干姐温顺柔和的话,心里顿时温暖了几份。
“一个人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呀。压抑了到我那边打麻将。”王青继续压低声音说。“你过来大半年了,怎么能连一个朋友也不结识呢。最起码得有几个牌友吧。”这话坦陈得吴琴心中不自在。
“我自己的事都不顺心,哪有心思结交牌友。”吴琴冷冷说一句。
“跟姐说说有什么不顺心了。是这房子不如我的好呢,还是福海不够勤快,连尿盆都是他端来倒去。”王青笑道。
倏然间吴琴脸色煞白。莫大的慰籍顷刻间变成了倾盆热尿冲着她的一头热情浇灌下来。怏怏不乐的烦乱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你嫁过来大半年了。我也没有过来跟你谈心。因为我看到你嫁入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很踏实。今天姐就开诚布公跟你谈谈,你知不知道自己留给这个村民的印象是什么?”
吴琴惊愕了,想必干姐来训斥自己来了,“毋庸置疑,这是翠花请来的。”
“、、、、、我那边巷子里有人问我,青青你干妈的闺女是怎么了,嫁到长生家里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长生夫妇过去可是很能说嘴的,现在见了人都没话了。所以,干姐我也很郁闷,你整天耷拉着脸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你不好好过日子,干姐在别人面前也夸不起嘴,使好几家人都为你难过不安。人人都是想方设法赚钱,只怕光景不如人,而你为什么就整天死气沉沉。我不相信这样下去会对你的身心有好处。结了婚就是要成为人母了,可要为自己的子女树立个好榜样。再也不能像未婚时那样没大没小不知过自己的日子,谋划自己的好人生。结了婚就要随遇而安,跟着男人竭尽所能地为家庭的富裕奋斗。你的钱是你自己的没人能拿走。别人向你借钱还得看你脸色呢。而你没有钱,厚着脸皮求别人,人家愿不愿意,还是另一回事呢。”
“吴琴,你也别怪咱姐说的太直白了。”王青的妯娌说道。“旁人可不会掏心掏肺地劝解你。你的言行只是他们的镜子与笑料。过去说你是板着脸。现在他们说起来就说是咱南面的村民尽凭着抱养姑娘过日子呢。听我跟咱姐气愤不已。但我们是鲠在喉咙无可辩解呀。过去有那现象,现在不也有那事发生吗。吴琴,你可不要与她们同流合污。站起来好好过日子,给咱南山下的村子争口气。让这里的嘲讽成为虚妄之说。他们可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再说福海一家人也不是村里的死狗烂脏牌不亮的家庭。想想要真是那样的家庭,他们还会对你好言相劝,早就拳头上去了。他们只看哪个村子的姑娘嫁过来后家庭和睦,日子蒸蒸日上,就认定哪个村子的风气好。跟咱那边比起来,这里的条件优越多了。我们出嫁只要能比娘家强,那说明我们没有赔本吃亏。既然如此,我们应该朝气蓬勃一心挣钱。闲得发贱,闲得发贱。要是人都钻到钱眼里了,整天只想着挣钱,哪里还有闲工夫想些无聊的事。被琐事缠身白得是自己的头发。说句心里话,我与我那位订婚的时候内心也有不少烦乱。因为我知道他们家就一座盖得现成的房子。而青青姐又过门时间不久,住在里面呢。到结婚的日子定下来,青青姐主动提出搬回老院住。当时我一听说,心里不胜感激。面对我那位,我都哭了。我打心里想嫁新院里。可是我又告诫自己,青青姐也是新媳妇,她作为老大能说出腾出新院的话就可以了。我怎么可以得寸进尺厚着脸皮呢。那样住进去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老院虽然不咋样,过去不也娶过媳妇吗。而这正好给我找到了婚事从简的托辞。我们三户六口人抓紧挣钱,不两年又一座新宅不是就建立了吗。这钱都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挣来的,没有求别人,也没有丝毫昧良心的。心里坦荡荡,在精神上就高人一头。在谁的面前不立直气壮的。谁敢小看我们。你看看福海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又不抽烟喝酒,有得是本钱赚钱。好光景算什么,关键人得勤劳。人懒万事休。自己心中没有阳光,别人怎么能看到你的彩虹,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条件。妹妹呀,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可是不能昏昏度日了,福海听话得如臂指使。你要是摒除过去,对福海体贴入微好好的跟他挣钱,多么幸福呀。晃日子,晃的都是自己的人生。因此,你表现好了,知道挣钱了,一家人心平气和了,他自然而然就会心疼你,让你少干活。你这样娇纵自己,作践一家人。他们心里被折腾得鸡犬不宁,这个家沸反盈天的,自然谁看你都不顺眼,哪里还有疼爱你的心思。与人处事就那么一个窍门,要想别人尊重你,你首先得尊重人家。夫妇俩更是如此,人家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了,我们总不能扔在地上用脚踩踏吧。”
“你整天拉长着脸,闷闷不乐,那可是在伤害自己的身心呢。自己这部机器出来毛病,受罪的可是你自己,没人能替你受罪。你与自己的家人都处不好,又怎么能进入这个大千世界呢。要是有野心,就要小事律己。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好了,就是回到石头村,村民对你也高看。你这半年可是耽误了,娘家有事了,用上咱了,咱干瞪眼,一点劲使不上,望洋兴叹,这多么丢人。什么都是日积月累的。临渴挖井,本来都渴了,还要挖井出大汗,那不脱水死了。你这么大了,又不是不知道钱攥在自己手里心里才踏实。现在正年轻,有胆识,现在不往钱眼里钻,过了三十岁,心就凉了一大截。你生在村里,就没有观察村里富裕起来的都是哪一类人。还不是一伙执着的人,他们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干什么,这二三十年一直干着,几十年过去了,能不发吗。福海又开过小饭馆,你要是不愿意种地了,你们出去开小饭馆,最后不也富裕了吗。可是不敢一意孤行地作践自己与家人了,你要是对,小媳妇都跟你学习了,也没人笑话你了。好光景是你自己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奋斗了。像你这种生活态度,即使给你百万家财,只怕也经不住你两年败家。所以,你必须活出端正的心态。”王青起身。“以后心烦意乱了,找人打牌消遣,几牌下来就海阔天空眼前一片光明。”
未出阁前,吴琴就听到村民议论母亲与王德茂的暧昧关系。那时,心中的隐痛多少让她卑下。多年过去了,王德茂为吴家操的心大家有目共睹。而母亲也就这么一个对劲的,即使母亲真与他有一腿,吴琴认为也未可厚非。没什么丢人现眼的。王德茂也不是什么风流淫意之人,母亲也不是淫荡下贱卖弄风骚的女人。他俩都真爱彼此,重视自己的肉体。要说,只能说是父母的婚姻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悲哀。父亲在母亲面前的驯顺就是证明。父亲的熟视无睹装糊涂也是佐证。女人一生多不易。母亲更不易。嫁人那样一个家庭,有个知己情人,反而是对家庭所做的举足轻重的事。要是他们是现今的年轻人,肯定会永结伉俪。吴家与王家走的深,说明他们彼此的情意切。而这么多年吴琴看到的都是王家在为吴家付出。今天自己有了台阶下,不就是证明吗。女人生来就是索取男人的。
王青妯娌俩的造访,让吴琴有了台阶可下。两位姐姐的话使她感触颇深。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精神负荷太重了。她们的一番话反而使她感觉自己迫切需要修养身性。她对她们深切的关怀感激不尽,但那并不能使自己对她们的规劝全盘接受。想想晨钟暮鼓的沉闷单调生活就后怕。她们没有姿色,加上婚后发福,所以她们安于农村的生活。而自己呢,自己就得按部就班地跟着福海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将自己的美貌葬送这个错误的婚姻,岂不成了错上加错。她要在漂泊中随遇而安,永远穿红戴绿香气四溢。这个观念在她已经根深蒂固。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位一生只求嫁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活一辈子的淳朴姑娘。母亲是女儿再好不过的镜子。吴琴的心已经不在农村,她不会违背意愿勉力生活在农村,就像她们说的不屈不挠地奋斗下去。归根结底,她们的生活哪里像是在为自己活着,纯粹是受婚姻的牵束,为家庭,为下一代做嫁衣。她们走的是阳光大道,自己所认定的这条路也没什么卑下,有违法律。“难道媚悦流俗就是正正当当过日子吗?”吴琴潜思默想。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在别人眼中就是离经叛道。人们永远不会理解她。她也就不需要趋之若骛的农民谅解。
王青妯娌离去片刻,福海便过来关心妻子,有意合好。吴琴顺势倒在福海怀里。直到晚饭,娘家也没有来人,吴琴想出气的心思也就收了。她像撒娇完的小孩似的委屈地吃起了福海为她留的饺子。福海趁热打铁,为妻子买来零食。小两口吃着零食看电视。今天他俩能够看同一个节目了。往日,吴琴看电视,福海看武侠小说。这个小妇人艳福不浅,两位男人,一文一武,一法律一江湖。
儿子儿媳的合好,越发让长生夫妇艳羡别人娶了两个好儿媳。同样来自南面山脚下的村庄,别人的儿媳妇与他的儿媳妇反差越来越大。老话说的好,种地种凹,娶亲娶丑。
再说夏丽萍耳里正听着女儿哭啼就戛然而止,她急忙拨过去,谁知拨打不通。夏丽萍佯装很是着急。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断了。那还用说,肯定是柳家把电话线掐断了。”看到母亲那样焦虑不安,王静反而不以为然。
“这可怎么办。他们兄弟俩就在外面逛荡死。”夏丽萍说。“上次福海对吴琴下手那么狠,今天听吴琴哭啼的声音,肯定是受了不小的委屈。他俩没说干什么去了吗?”
“我不知道,你也不用这么焦虑。吴琴又不是他们雇佣的丫鬟,不就是一个要来,一个不送、、、、、、谁还不清楚是什么事?”王静向婆婆丢去不屑的眼光,意思像是说,你就没见过女儿。
夏丽萍无话以对,依旧坐立不安。王静便出门玩去了。傍晚难兄难弟回来后,夏丽萍便又唯恐天下不乱了。
“你俩怎么才回来?”夏丽萍抱怨着。“家里天塌了,你俩也不知道。吴琴打来电话,说是福海全家把她往外面打。她见下雨没敢骑车子来。我和她正通话呢,电话线就断了。等我再拨打,根本就不通。”母亲一惊一乍的惟妙惟肖样子引得兄弟俩怒发冲冠。
“还有这种事。让我拨打,看什么情况。”吴恩锋更是张牙舞爪,气愤不平。
“下午差一点把我的高血压气犯了。”夏丽萍阴阳怪调。“不通吧?”
“嗯。”
“我早就听村民说这家让可畜牲了,要是在家里不干活就得挨打呢。”夏丽萍咬牙切齿。
“会不会把吴琴软禁了?”突然从门外传来王静的声音。随声而入的是她一脸的惊愕。
“哥,走,到外面借辆摩托车,咱俩到柳家算账去。现在这世道还敢软禁人。”吴恩锋愤愤然。他对柳家的积愤早就有发泄的心思了。即便柳家没有软禁人的胆量,吴恩锋怒令智昏也会认定有,毕竟他是个弱智。
跟弱智结亲真是什么哭笑不得的事都得经受。贫穷的代价呀,毕竟柳家没有资本休妻。
“走。”吴恩军毫不犹豫。
“唉,你哥怎么能跟你去。”王静顿时察觉自己的话露骨,急忙补充道,“人家就是有千万不对,你兄弟俩都去了,在北滩人眼中,你俩真是去闹事了。再说,他们不对,我们也不能跟着犯傻呀。再怎么都是儿女亲家。你俩年纪轻轻火气旺盛,你一句我一句的三言两语就动起手了吗。这亲戚不也走到头了。让吴琴夹在当中也难受。就是双方的长辈以后真的不见面了。总之你兄弟俩都去了,只会弄巧成拙。”
夏丽萍目不转睛,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儿媳妇,她接过话道,“你嫂子说的对。吴恩锋,你和王德茂一同去。到时候王德茂还能做个证人。吴琴要是真受了委屈,你爸回来了,我们非得找柳家讨说法。”
“要不是他不借钱给咱,你现在已经成家了。这次去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竟敢软禁让,咱好不容易抓到把柄了,决不能轻饶。你说你这段日子停在家里,不就是等待这个时机吗。”王静道。
吴恩锋眼前顷刻间闪现柳家人奚落欺辱妹妹的场景,“没有王法了。”
“谁轻饶他们呢。过去没法子说,现在就要让他们把话说明白。到底想干什么,不行就离婚。还能一直跟这么一家怂受气。”吴恩锋雄心勃勃地想象着自己正在柳家人面前耀武扬威。
“那现在就到王德茂家,我给他说道说道,让他随你去。”夏丽萍说。“今天可把我气得不行了。要不是嫌吴琴一见了我就爬在身上哭哭啼啼的,我非亲自去不可。也太不把我们这一家人当人看了。好像真是掏几万块钱买的东西,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你待会可不能在王德茂面前发火,他见你有火气,可不敢跟你去。”
王德茂听了夏丽萍的请求,很为难地说,“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明天吧。”
王德茂的打算是,屎干了就不臭了。等待明天他就会说昨晚已经让王青过去慰问了,已经没事了。对于吴家与柳家的无聊扯皮条,王德茂不想再凑热闹了,闲得蛋疼也不凑合。他们两家说到底是亲家,而他王德茂算哪根葱他自己明白。
“要不我给王青打电话。”王夫人说。
“哎呀,嫂子,家丑不外扬。还是不让你闺女知道了,不然你亲家又该笑话了。还是让我哥和吴恩锋今晚跑一趟吧。我一听到吴琴说柳家人全家把她往外赶,急得高血压蹭蹭跳。现在吴琴也不知道受的是什么罪。”夏丽萍说着鳄鱼眼泪汩汩直流。吴恩锋气得面色铁青,不停搔首。
“唉,这当闺女的就不知道做父母的难处。”王夫人的意思是说,吴琴你自己受气跟婆家上房揭瓦、入地跳河地闹腾就是了,还告诉娘家母亲干什么。
王德茂与吴恩锋离去后,王夫人对夏丽萍笑道,“你亲家两家的关系怎么就跟新闻里放的以色列跟巴勒斯坦的关系似的。”
“我的嫂子呀,你别笑话我了,一个子女一条心。你又不是没有体验过那滋味。她要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才放心呢。”夏丽萍嘴上说着,心里却一直揣摩不透王夫人话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