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梅雨石现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感。

付欢欢即将毕业，在至多两月之后，如若未能与他结婚，她将离校回归阳墨。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所以，他心内犹豫不决的事件正是他想询问她毕业后是否愿意嫁他为妻。他惧怕失去她，因而格外担心听到否定的答案，紧张而焦虑异常，不敢直言询问。而当他委婉地询问她毕业后打算时，她误解成是工作问题。事实上，她计划成为教师，他早在与她初识之时就已知道。而这正是他紧张乃至焦虑的另一点原因。其实，他同样认为教师对她而言是一个好的职业选择——虽说收入不丰，但是编制稳定，而且，相对社会上其它职业，工作环境较为纯净，对她、对家庭都将十分有利。但是，依他的入职经验，他知道，一个人报考文口县教师，必备条件之一是须有文口县户籍，而她作为外地户籍人员，若想迁入，唯一途径恐怕只有婚姻。所以，如若未能与他及时缔姻，她入考文口教师职业一事将变得复杂；应届毕业生报考文口教师需在限定期限内，这是文口县政策。换言之，即使她同意嫁他为妻，但是户口婚迁日期落在教师报考期限之后，她成为教师的计划也将变得难于实现。其实，早在下定决心追求她之前，他就已是用心考虑过这一问题：一旦她愿意嫁他为妻而无法按政策规程入考教师，他应当如何行事。文口县教委的几处相关科室，尤其是人事科，以及几位主要责任人，他都在脑中思虑一番；他的结论是，虽然事情复杂，但是他有把握。于是，他大胆追求她；其间原因十分简单：没有把握对女孩负责的事情，他不做。也正是因这第二点原因，虽然犹豫不决，觉谈及这事可能为时尚早，他仍然迫切想知道；自然，最主要的，还是惧怕失去她。然而，关于这事，今天上午在河边的这一次谈话，他非但没能消除焦虑，反而感觉更加惶惑。她喜欢他，认为爱情胜过金钱，这令他轻松而踏实；但是，她认为即使相爱也不一定走到一起的想法，父母助她在家乡安排工作的说法，都令他觉得她已有意回归阳墨，令他心绪格外地不安定。

回至龙山之时，天色近晚；虚弱的太阳将光照无力地斜映在四围高大的阔叶杨上，院落之内，一片暗影。老黑狗正漫无目的走在新垦的菜畦间。而一步入屋门，他不禁吃了一惊。屋内，他见坐了一位测字的女先生——龙山至少已有二十年不再出现走村入巷的测卦先生，不知道是从哪里而来。他觉得蹊跷，见父母与兄长都围坐在她周围，也过去测了一卦。“这一个不一定能成，”女先儿道，“若不成，你婚姻就要在三十岁之后了。”他心内暗暗不悦，但诧异她所说竟也有十分准确的地方。虽黯然狐疑，但他高兴的是他的父亲听从了她的建议决定去医院体检。女先儿走时，已将天黑。

梅家人议论了好一会儿。

晚饭已好，他们围在桌边吃饭。“真不是玩意儿，”梅近刚说，“现在的司机，在马路上开车，说变道就变道，变不了也要变，还不打转向灯。”他想起今日傍晚自咸阳城边回家时所遇的一辆宝马车，补充道：“尤其是好车。”“为了炫耀他车好。”“胡说！我要是愿意也能来回变道。和车好坏没有关系。”他说道，不满他妻子的看法。“变道不像闯红灯，闯红灯违法，变道就不违法；”梅秉权说，皱着眉，“依我看，就是人没素质。”梅雨石听他们谈论，蓦然发现一种现象：凡是电视里公益广告所宣传倡导的，往往正是人所普遍缺乏的，比如垃圾分类处理、无偿献血、避免餐桌浪费等。他方才在电视里还见了由几位名人联合拍摄的倡导阅读的公益广告。他觉得司机频繁变道，其实是为超车，以便更快；而人通常是在有所追逐的焦虑心态下才会不断赶超。反复赶超，最终要追求什么呢？他疑心其根源是国人心理已经失衡，是一种心理惯势，多数情况下其实并无明确目标而需要赶时间。而造成国人心理失衡的原因也正是国人不爱阅读的原因，他觉得倡导阅读可以缓解国人心理失衡的状态，但不一定能够根本解决。

梅雨石虽然这样想，但是没有把他的想法说出；他自经验知道，即使他说了，家人也不一定喜欢听。而当他想这一问题时，家人已经变换了话题。梅秉权因钓鱼而提起孙三愣，于是说及王官庄村改的讯息大概是确实了，因为听三愣说他们村正在竞选村书记。

“还是有钱好，”梅近刚听后，感慨道，“干这一天活儿，太累！”

“肯定是好。”连思心说，“金文生即使是整年整月、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干，呆着、玩儿，一年几百万、上千万也能进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