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辉领命带着红豆回了月华斋,可在红豆刚要关门之时,孙辉上前一步堵住门口,盯着红豆道:“这几日你清醒着些,铁星瀚不是善茬儿,他若是私下前来,一定要告知我和阁主。”
红豆听话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孙辉盯着红豆许久,直到红豆抬眼望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红豆见孙辉对铁星瀚的到来如此紧张,忽然想起之前知道的那些事情,不禁心中担忧起来,如今看来当年之事定是冷在天与孙辉里应外合掩人耳目路杀了冷空的父母,他们是怕铁星瀚真的查出什么吧。
想到这里红豆转身回了月华斋,躺在床上发起呆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铁星瀚在凌云阁住了三日,每日午时都会来月华斋稍坐片刻,每次都由孙辉陪着,红豆每次也都是奉上茶水后退回厨房中等着铁星瀚与孙辉走后再出来。
第三日,铁星瀚离去,临走时赏了红豆二十两纹银算是对她照顾冷空的答谢,红豆捧着二十两纹银心中苦笑,铁大哥啊,你难道不清楚我在这里是一文钱都用不上的吗?可是还没等她将纹银收好,孙辉折回了月华斋。
红豆明白,冷在天这是要审问自己了。
书房中,冷在天面色冰冷的坐在书桌后盯着手中的一本《论语》品读,孙辉一手执皮鞭盯着趴在地上背上挨了三鞭的红豆,神色奇怪不知在想着什么。
红豆忍着痛望着孙辉手中还在滴血的鞭子,心中害怕。这三鞭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为的不过就是让她说清楚,铁星瀚有没有私下里来过月华斋。最初,红豆只觉得冷在天不过一问,见问不出什么便会放她离开,可是她没有想过冷在天会让孙辉对她用刑。
她趴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冷在天见状放下手中《论语》,问道:“红豆,这三鞭可还舒服,你若是不说我不介意让孙辉再给你一鞭。”
红豆流着泪虚弱道:“阁主明察,我招。”红豆害怕孙辉再对她施鞭刑,忙啜泣着将铁星瀚与自己商议好的说辞全部说了出来“铁盟主来的第二天夜里,偷偷来过一回月华斋,那时我正给冷公子喂饭,他上来就掐着我问我阁主究竟有没有治疗冷空。我说有,后来他又逼问我给冷公子吃了什么,我都一五一十说了。再后来铁盟主见问不出什么,便走了。走的时候还威胁我说,要是我说出来就给我吃什么‘十日蚀心草’,让我挠心而亡。”
冷在天与孙辉对视一眼,孙辉小声道:“红豆的卖身契和家人性命都在我们手上,她应该说的是真的。”冷在天听罢,思索一番道:“既然他威胁你,你为何还要说出来?”
红豆脊背此时火辣辣的痛,痛的她眼前发黑,呼吸重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头上的汗不住的往下落,她撑着最后的力气抬头望了一眼冷在天便昏死过去。
孙辉忙上前摸了红豆脉搏,向着冷在天道:“昏过去了,师兄,咱们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铁星瀚从她这里更问不出什么。”
冷在天盯着红豆眉头紧皱道:“就是问不出什么,只怕那厮才会怀疑。这步棋终究还是走错了。孙辉,带这丫头去陈平那里,让他媳妇给上点药,别死了。之后你来我这里我有事跟你说。”
孙辉领命将红豆交给陈婶后,又回到书房。只见冷在天此时正拿着当年冷漠然用过的一把短剑发呆。孙辉见状忙将书房门关好,走到冷在天身边小声道:“师兄,你怎么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冷在天抚摸着剑身道:“你说当年的事还能瞒多久,先是我爹,再是我大哥大嫂。”孙辉叹了口气道:“是他们对不住我们在先,当年我明明剑术最好,义父偏要送我去师母那里学鞭法,你明明是最聪明的一个,却要将你送去崆峒派那么远的地方。老阁主何其偏心,真真是将最好的都留给了冷漠然,我们留冷空一条性命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冷在天叹了口气将短剑放在桌上用一块暗色丝绸包好交给了孙辉,“你收好了,别让我再看见它。”孙辉接过短剑,紧紧捏着,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短剑,当年老阁主说谁能在三日内学会无心剑的第一式便将这把短剑送给谁,明明是他先学会,可是短剑最后还是落在了冷漠然的手里。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冷漠然才是老阁主的嫡亲子?
红豆不知昏睡了多久,睁眼时人已经躺在了月华斋中,她听闻水声阵阵,忽然扭头望去,只见陈婶正伸手在铜盆中浸湿毛巾。陈婶见她醒了,忙拿着毛巾坐在她床榻边道:“红豆,我苦命的孩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两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真没法子了。”
红豆惨笑轻声道:“我真想就这样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陈婶抹着泪将红豆背上的隔夜的药膏擦去,又涂上一层新的这才道:“阁主也太狠了,为了一点小事就把你打成这样,要是言儿见你如此定是要伤心,少不得又得跟他爹闹去。”
红豆没听清陈婶之后说的话,因为她的目光已转向一旁的冷空。从她的角度看去,冷空之前的胡子被人剃了,衣服也被人换过。红豆见状猛然起身指着冷空说不出话来。
陈婶见她如此,忙安慰道:“知道你这几日有伤动不了,我让你陈叔给公子剃的胡子换的衣服。你别担心,先把伤养好再说。”
红豆闻言心中惊慌,此前她将那十二片金片都放在冷空身下的床褥当中,每日都要检查一遍。这几日自己受伤昏迷,也不知那金片还在不在,会不会被陈叔发现拿去给了冷在天。
她慌忙中鞋也来不及穿便起身跌跌撞撞的来到冷空床边坐下,伸手进被子中摸了摸,见冷空身下的金片还在,心下才全然放心。这一放心方才鼓起的一口气便也散了,身体瞬间向后倒去。
陈婶见状,忙上去扶住红豆,架着她回到床上,让她趴在床上心疼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就算照顾冷公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啊。”红豆此时也感觉到了伤口的隐隐疼痛,倒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这才道:“冷公子身下的褥子是我入夏才换的,我怕他尿床,又得洗。我这个样子别说洗床褥了,就是起床都不利索。”
陈婶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几日你陈叔会过来帮你的,我也得过来帮你换药不是?你就安心的先将伤养好再说。”
红豆点了点头道:“陈婶,还好有你在。”话还没说完,红豆的眼泪便已流了下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楚在此刻都得咽进肚子里,没有人说。
陈婶心疼的摸着红豆的脑袋,道:“孩子,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委屈就跟婶子说。”红豆伸手拉着陈婶的手道:“陈婶,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陈婶忙握紧红豆瘦弱的小手道:“好好,那你就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夏末的细雨中已带上了丝丝凉意,红豆因着脊背上的伤怕冷的厉害,因此晚间裹着棉被正睡着,只听一楼大门轻响两声。
她起身点上蜡烛便下了楼,可是开门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却让她怔住,就连手中端的烛台也掉落在了地上。光线灭掉的一刹那,她被怀抱进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她能感受对方呼吸的急促,她眼中不知是对方身上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此时都顺着脸颊流淌。
她抬手环抱住对方的腰间,哭了起来。这些日子的思念与牵挂,在见到眼前这个人时终是再也忍不住了。
冷言本是在少林寺修研佛经,只是最近少林寺与几名西域高僧辩论佛法顾不上他们这群俗家弟子,这才得空快马加鞭回来一趟。也是因为他实在是思念红豆,这三个月来每一夜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每一次端着少林寺的饭菜时,眼前浮现的总是红豆的一张笑脸,叮嘱着他“言哥哥,你要多吃点,别挑食。”
冷言抱着红豆,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豆顺着气道:“红豆,我的好红豆,我来是想给你惊喜的,你怎么就哭了呢。”
红豆啜泣道:“言哥哥,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冷言抱紧了红豆柔声道:“我也想你,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来看你。”
只是冷言抱的越紧红豆背上还未好的伤口便越痛,而这种痛越是提醒着红豆冷在天和孙辉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不可饶恕的罪孽。
红豆不知该如何面对冷言,方才的惊喜在每一丝疼痛中逐渐退却。红豆放开冷言的腰,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犹豫和惊慌失措,忙转移自己的思绪道:“言哥哥,你怎么会回来,路上吃饭了吗?”
冷言笑着放开红豆道:“和尚们最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们这些俗家弟子得空的都可以回家省亲,这不我就连夜快马加鞭回来看你了。明日一早我就得赶回去,这次是不能见我爹了。”红豆感动,拉着冷言一溜小跑进了厨房,点上灯看清冷言一身装扮,心中不由一阵触动。
只见冷言身着一身烟灰色武服,整个人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圈,但是个头却又高了一些,眼神依然绽放着初见时少年人的神采。此时冷言发间还低着雨水,红豆本是心疼,可是见冷言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言哥哥,你这装扮,若是剃了头发,只怕也跟少林寺里的和尚没什么区别。”
冷言指着红豆无奈道:“好你个小红豆,我若是做了和尚定要把你拉去做我身边的小尼姑,日日陪着我诵经念佛!”
冷言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红豆一见到他便没了烦恼,只剩下满腔喜悦。红豆生起灶火给冷言煎了一个荷包蛋,将白日里剩下的一些粥又热了热一并给冷言吃了。
吃过后红豆带着冷言来到二楼,冷言见冷空面色带上了红润,高兴的冲着红豆道:“红豆,还是你照顾的好,我大哥如今脸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红豆微笑着坐在自己床边裹了一层薄被将脊背护住这才道:“是你大哥自己命大吧。”冷言瞅见红豆裹着薄被,忙上前询问“红豆,你是怎么了,天气还不冷怎么就裹上被子了。”
红豆闻言忙解释道:“之前生了一次病,所以有些怕冷罢了,你不用担心我。”冷言听罢拉着红豆的手坐在床头自责道:“要是我在就好了,你定然不会生病。”红豆反握住冷言的手轻声道:“生病而已,怎么会因为你在就不会生呢?”红豆望着冷言柔情似水的目光,似是要将自己融化在那最纯净的眼神里。红豆不由得上前搂住冷言,心下慌作一团。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只怕以后再也祈求不到,如今只能抓紧每一刻相拥的时光,让自己不遗憾。
冷言不明白红豆为何如此,只当是小别重逢红豆过于思念自己。于是他轻轻拍着红豆的背道:“红豆,我在这里呢。你放心,只要两年,只要两年我就跟我爹说娶你。”
红豆听闻,一行热泪滑了下来,她连忙擦去,才道:“言哥哥,今夜我不想听这些。明日一早你就得回少林去,不如今夜你给我讲讲你在少林寺里的事情吧,有什么好玩儿的都讲给我听好不好?”
冷言哄着红豆道:“好,我都讲给你。”
可是,还没等冷言的故事讲完,红豆因为伤痛的缘由便睡了过去,又或许是冷言给了她多日来不曾有过的踏实和安慰,总之那一夜红豆睡了几个月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更或许,这便是一场山雨欲来前的无声诀别。